忽然,从一旁的草丛中窜出一团毛绒绒的黑兔子,那小东西一碰到他的手,先吓得吱吱了两声,殷雪泥掌心一热,瞬间惊醒。
感到谢孤的手紧紧箍住他的腰,薄唇滑上他颈上的那刻,殷雪泥仰起颈项,睫羽颤了颤,本能去推对方。
他一动作,谢孤便更紧地箍住了他。
殷雪泥仰头,侧颈,黑长发滑下来,像一道流丽的瀑布。
等他逐渐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紧紧搂着谢孤的颈。
身体贴得紧密得似乎不带缝隙。
难以言喻的感受像炙热的火烤,将周廓的温度烘得彻底沸腾。
殷雪泥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和谢孤的呼吸俱紊乱。
宛如临界点时地底的岩浆,一触即发。
“阿雪。”
谢孤似乎在呢喃他的名字,低低的,是气音,很温柔,令人惝恍迷离。
喷薄在唇侧的呼吸令心尖儿饱胀得厉害,昏头转向。
殷雪泥想,原来与意中人身体相贴、拥抱满怀竟是这种感受。
下一刻,那“吱吱”乱叫的黑兔子前生大概是棒打鸳鸯的法海,竟一下子跳进了二人中间。
正碎碎离离、意乱情迷拥吻、耳鬓厮磨的二人俱被吓了一跳。
殷雪泥一下子从失神、失智的相拥中清醒过来,一下子推开对方。
他力气并不小,这下,谢孤不得不放开他。
片刻后,两人坐在原地,谁也没说话。
殷雪泥的唇越发殷红了,他别开头,抿了抿,掩袖轻咳了声,脸色绯红。
方才,他和谢孤差点都失控了。
沉默在洞内绽开。
许久后,谢孤已恢复了冷静。
他的目光从殷雪泥身上转移到了他身后的墙上,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忽然道:“这上面——”
“上面怎么了?”
谢孤既只字不提先前的暧昧,殷雪泥也想赶紧转移尴尬,接着他的话问。
谢孤盯着墙面,石壁上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文字与图。
他看了那图案半晌,见与自己胸口的刺青轮廓很像,便摸上去。
“你看见什么了?”殷雪泥问。
“图案。”
殷雪泥等了半晌,道:“让我也看看。”
谢孤便将他的手牵引到那图案上。
殷雪泥摸了会儿,紧蹙眉头:“虽然刻得有些扭曲,但、这好像是一种古老图腾,应该是艳阳窟的。这种并不像它们如今广为传之的黑色魔星兰图腾,知道的人少得很,我曾在一本很古老的书上看过。”
他有段时间实在百无聊赖,便捡了不少占星和图腾的书钻研,其中有本便提到过这种黑蜥蜴的图腾,说这种图腾只被艳阳窟短暂用过,知道的人极少。
他微歪着头,自言自语:“如果我没记错,那位前代魔尊雪凛婴曾使用过这类图腾。他看似多病,但比起黑色魔星兰,更偏爱这种狰狞的动物图腾。”
谢孤用拇指抚开眉心:“你说它是艳阳窟的图腾?”
殷雪泥:“我看到的那本书是这么写的。”
谢孤:“你确定?”
殷雪泥屈指顶着下颌思索,点点头,又摇摇头:“除非那本书有谬误。不过,那本书上说,即使是很多艳阳窟的人都不一定知道这图腾。”
她直觉谢孤有些沉默,问:“怎么了?”
谢孤看了看自己胸口,越发觉得两幅图案相似极了。
他紧锁的眉头舒开,像是如释重负,摇摇头:“没什么。”
殷雪泥的神经这时候却极敏锐:“难道它和你身上的刺青有关?”
谢孤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这态度无疑是默认了。
二人一时都有点沉默。
谢孤唇角绷成一线。
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有人猛地打了个喷嚏,谢孤一把将他拨到身后,喝道:“是谁?!”
草丛中伸出一只手,那手上戴着一串佛珠,手腕上有三颗并排的红痣。
底下的人打了个哈欠:“哟,小情侣在这儿偷情来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会寻刺激,大白天爬到这鸟不生蛋的地儿偷情?也不怕没命。”
谢孤脸色铁青,倒不是被对方开涮,而是此人躲在草丛中,他先前竟一点都没发觉。
倘若他是来行刺二人的,那他们早已命丧黄泉。
这钻出来的人是个光头,约莫四十岁,气质上像是中年版的霍囿。
与其说像个和尚,更像一个漂浪的剑客。
但这人一开口便是:“阿弥陀佛,是个小面瘫和个小妮子~”。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却无端有威严。
这和尚一看见谢孤,长眉几乎要飞出脸上:“谢孤?”
谢孤不动声色道:“前辈认识我?”
来人摸着下巴,笑道:“别说整个惘川,就是黑渊和白境,还有谁不认识你?”
谢孤对这人极戒备,仍将殷雪泥护在身后。
这人用手卡住下颌,围着他打转,仔细打量了好几遍后才道:“不像,你和他真不像,你爹一年到头像有病,忧郁得很,像水。你倒是锋芒毕露,看着很坚硬,像冰。”
“但你确实挺像你娘的,她也是一天到晚冷冰冰的。”
谢孤顿了下,舒眉:“我爹确实很儒雅,他很精通书画。”
他说的是谢宗旻,他不惯于官场的蝇营狗苟,一心寄情楮墨,在书画上造诣很深,堪称一绝。
但他并不记得他娘是个冷冰冰的女人,反倒很温驯。
这人眯着眼,摇摇头,转向一旁的殷雪泥:“哟,这小妮子是瞎子?长得倒是挺美,你媳妇?”
谢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殷雪泥心道,这人满嘴俗话,实在不像个和尚。
这和尚又围着殷雪泥转了好几圈,这才一拍脑袋,大惊:“完蛋了,这妮子是男人,你媳妇儿是男的?谢孤,你你你你……好小子,不愧是你!”
谢孤:“……”
殷雪泥:“……”
片刻后,三人围聚在一块干净的石板旁,谢孤正在烤兔子。
“你方才在做什么?”
殷雪泥好奇问着和尚。
先前,这人藏在草丛里,明明看见了他二人的亲昵行为,却至终不露面,分明行迹可疑。
对方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说:“练功。”
“放心,老和尚我清心寡欲,四大皆空,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更不会到处乱说。哦呀,你要不信,我就吃肉给你看——”
说罢,他咧着嘴,将谢孤烤的一串兔子肉往嘴里送。
这人名义上是和尚,但不禁酒肉,不去念经礼佛,反而藏在这半山腰洞中的草丛中练功,其行止倒像一个跳脱的游侠。
他眼也不眨地将那兔子肉吃了,边大快朵颐边打量殷雪泥:“小妮子啊,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谢孤以为他要说诞话,蹙眉要拦他,殷雪泥却道:“是不是有人与我很相像?”
来人敲了敲脑壳:“有可能,那好像是个女娃儿,不对,也可能是个男娃儿,老和尚我记不得了。你要不说话,谁看得出是个男娃儿啊?是吧,小谢?”
谢孤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殷雪泥听人说他女相,有些许不高兴。不料,谢孤将不知何时编好的草蚂蚱塞到他手里,低声道:“先吃东西。”
他摸到手上的草蚂蚱,滋生的那点恼意瞬间烟消云散。
谢孤正要问这和尚姓名来历,才欲动唇,又一阵窸窣声从草丛中传来,他扬手,半截木头如电,没入声音的来源。
很快,一个黑影一掠,有人向外扔出了一个酒壶,不偏不倚落在谢孤手中:“别这样,谢兄,是我~”
正是尾随殷雪泥而来的踏莎行。
“你一个艳阳窟的长老,三番五次跟着我们,意欲何为?”
谢孤在扔出木头的那刻便已经知道了来者是谁,他有点不耐烦。
踏莎行从黑暗中跳出来,他擅长易容,先前乔装打扮了一番,此时像个人高马大的姑娘。
他看了看殷雪泥,又看了看白胖和尚,再看看谢孤:“你明明是殷宸玉的侍卫,怎么老跟着他?你不知道吗,那小少爷在外边到处找你呢。”
谢孤:“……”
他话音一落,洞外赫然响起了一阵极有规律的响箭声。
那声音在呼啸的山风里响得极尖锐。
谢孤瞟了一眼,唇角抽了下。
踏莎行好整以暇地朝他飞了个眼神:“找你的吧?哟,小少爷都动用响箭了~”
一个时辰后,昭南寺。
整个寺庙被掩映在万树桃花下,红墙白璧,古朴静幽。
香火、钟声、佛堂……一切寂静而神圣。
半途,那和尚声称自己不能被师兄弟抓到喝酒吃肉,很快就溜走了。
谢孤要去与殷宸玉汇合,也提前离去。
这回换成殷雪泥与踏莎行组队,踏莎行扮作服侍他前来问诊的高大“丫鬟”。
二人刚到寺庙门口,一上台阶便听到殷楼羽那两个手下的嬉笑声,正是矮冬瓜和黑皮,殷楼羽倒是不在。
那二人坐在寺庙门口,忙着跟路过的漂亮女香客扯皮,惹得不少女客直接躲着他们走。
他们看见殷雪泥后表情甚是诡异,其中一人挤眉弄眼笑道:“哟,谢孤果然有九条命,他媳妇儿来啦~”
踏莎行路过他们的时候,随手弹出两块石块,一左一右,正中二人脖颈,疼得他们龇牙咧嘴、怒骂不止,再转身时始作俑者却已走远了。
殷雪泥要找的那僧医叫舒游人,又称“游僧”,据说这人性如其名,惯爱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宁方筑认识他,先前帮他写了一封介绍信。
踏莎行抱臂看他在寺里烧了香,拜了佛,这才陪他拿着介绍信去找寺庙负责接待的知客僧。
那知客将他二人迎到了一处客堂,奉上茶水,告知他游僧正在会见其他客人,让她候上一段时间。
二人一进客堂,踏莎行便“啧啧”了两声,凑到他耳边道:“都在呢。”
除他与踏莎行外,谢孤与殷宸玉,殷楼羽与裴雪昀,他们都在。
其他还有一些未曾谋过面的香客。
而令人意外的是,谢孤与殷楼羽两人态度都很淡然,此刻显得井水不犯河水,仿佛那悬崖上的生死一幕没发生过。
不过,就连殷雪泥自己对殷楼羽都很微妙,仿佛知道对方推他不过是试炼谢孤的能力,而谢孤一定会救下自己一样。
殷宸玉正抱着那只叫白起的狸奴逗趣,一看见他,撇撇嘴,撞了下谢孤,不满道:“他们都说你两最近关系很好。我每次找你,你都好像长在他那儿了。”
“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侍卫。”
他当着众人面兴师问罪,殷楼羽照旧没骨头似地斜倚在椅子上,吹了个口哨,一副看戏的表情。
裴雪昀这回没跟着起哄,他从殷雪泥进来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一副“还好没死人”的表情。
殷楼羽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翻了个白眼。
谢孤漫不经心地扯了一口淡:“是宗主着我在二少爷处办点事。”
殷宸玉感觉出了他的敷衍,睁大了眼睛:“我爹能找他办事?我看他是磁石成精了,一会儿就把你吸走了吧?”
这话一出,殷楼羽和裴雪昀一起笑起来,踏莎行摸了摸鼻子,殷雪泥尴尬得装作没听见。
殷楼羽嗑起了烟斗,懒洋洋道:“不是磁石成精,是狐狸成精了。”
踏莎行低声道:“像不像铁扇公主对牛魔王声讨玉面狐狸?”
殷宸玉明明是主人,却像是被下了命令的侍从,狠狠剜了殷雪泥几眼,小声道:“算了,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他又瞎又瘸,你觉得他好可怜,好心疼,你要像大英雄一样护着他。”
谢孤蹙眉,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殷宸玉一脸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嘴巴略微张大:“真的?”
谢孤点头,双瞳在一瞬间甚至弯出了一点笑意。
殷宸玉这才作罢,一副“暂时放过你”的表情。
下一刻,客堂的门窗都被阖上了,大白天一片漆黑。
“诸位都是有缘人,既来之,则安之。劳烦诸位都蒙上眼睛,待会有小沙弥领着你们去各位的房间,到时会单独考核,天一和尚喜欢有缘人。”
“天一”是游僧的法号。
裴雪昀最先被人蒙上黑布,被架走,边走边嚷:“这到底玩什么游戏?要考核什么呢,不会把我们都斩成十八段吧?”
“莫非让我们在黑暗中自相残杀,赢了的人才能见他?”有人小声道。
“哇,靠杀人来赢得见他的资格?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也要参加?”
“对哦,我们又不是来求医的,是听说他有舍利子才来的。这和尚要是糊弄我们,待会儿有他好受的——”
“不是你们说那舍利子吃了就能提升力量,从此百毒不侵吗?”
……
看来,另一波人并不是来求医的,是为了所谓的舍利子。
殷雪泥没蒙黑布,也不知走了多久,便被推进了一间密室。
牵住他的手刚松开,他脚步一挪,整个人便直接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