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泥一怔,青楼?哦对,这附近确实有一间。
他又想起晴儿说谢孤常去教坊司的事,一时间又开始烦躁。
这时,扮成大夫手下的踏莎行从医馆出来,拎着一袋药,溜到他身边:“哟,还没走,你过来一下,方才有些问诊的秘辛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是我义兄,你当面直说罢。”
殷雪泥一听他声音,正要开口称呼,忽地想起自己竟完全不知他的姓名。
“既是秘辛,自然是传家宝咯~”
踏莎行吹了吹咬着的一根狗尾巴草,堵住了他的去路。
殷雪泥终究跟着他去了,二人到了屋角。
踏莎行先是压低声音问他要去哪儿,得知他要与宁方筑一起去樾林学院后,眉挑了下,故意很夸张地说:“二少爷果然是喜新厌旧之人,一看见这位君子端方的宁先生,就忘了我那苦命的谢兄了。”
殷雪泥:“???”
踏莎行瘪着嘴巴:“你看,好几个人合伙围攻他,他已经全身皮开肉绽,浑身是血了,你却只忙着陪你的宁先生赶路。哎,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啊~”
正说着,前面的动静停了,谢孤一个人将所有人打趴在地。
宁方筑正朝殷雪泥这边看过来,不知他还要多久。
殷雪泥听外面嘈杂动静没了,便要去与他汇合。
踏莎行却一把拉住他,就地耍赖:“不行,你不能过去,你这是对我谢兄始乱终弃!你若是走了,我谢兄怎么办?”
他说着,朝面无表情朝这边看过来的谢孤招招手,大声道:“喂,那位一表人才的小谢,二少爷刚刚病又犯了,头正晕着呢,你送他回去吧?”
末了,他又朝宁方筑道:“不好意思哈,麻烦你自己去一趟。这位身体轻盈像蝴蝶一样的殷二少爷,要报答谢兄先前的救命之恩,今晚要设宴请他。”
“人家老相识了,你让他们先叙叙旧吧~”
说着,踏莎行又推了殷雪泥一把:“承认吧,别害羞了~”
殷雪泥还来不及解释,宁方筑急着去成姬那救他的哑巴堂弟,不愿多耽搁,说了声“告辞”后便与侍从一起匆匆走了。
三人瞬间又回到了那间医馆。
谢孤坐在窗台上,转着手里的小刀,瞥了一眼一直踱来踱去的踏莎行:“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踏莎行却道:“你对殷二了解多少?”
谢孤虚眸,好半晌才道:“我喜欢有话直说。”
踏莎行认真地看着他:“不能让他与惘川宫的那几个人打照面。尤其是白衣候和成姬这种。”
谢孤慢慢坐直了身子:“哦?”
踏莎行:“话我不能说得太明白,但将来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谢孤轻巧一跃,身形飘至他跟前,扶着他的肩,在他耳旁低声道:“为什么?因为他是侍神者?”
踏莎行掀眸,瞬间笑了:“原来你知道。”
谢孤的脸色却铁青。
“谢兄,我知道你与惘川宫有深仇大恨,你定然很想将他们一锅端了。但现在……”他顿了顿,“他对你来说,想必是极为重要之人,却偏偏是侍神者。原本,只要杀了他便能杀了帝子,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讽刺,你接受现实吧。”
“坦白说,我与你一样,我最初收到的命令也是杀了他。但那位帝子救了我,他还只是个孩子,而我没有杀恩人的习惯。”
“我们天老大一会儿让我杀他,一会儿让我将你活捉回去……我想同你做个交易,我不会杀他,但你要跟我回去。”
谢孤沉默了半晌,忽然勾唇笑了下:“霍囿,我听说,艳阳窟这一代的左门主苏瞳倚,曾是前任魔尊雪凛婴手下的叛将。他自幼跟随前任四长老之一的唐多令,在唐多令联合另一位长老燕来归谋反时,与他们里应外合,这才将前任魔尊赶出艳阳窟。”
踏莎行听到“霍囿”二字,神色一变:“你何时知道这些的?”
“你本名霍囿,沙夜不过是你的化名而已。你当初在那女人的居安宫作卧底,不过是为了打听一个人,你的旧情人,也就是如今星庭的大祭司沧玥。”
“你——还有呢?”
踏莎行不怒反笑,抱臂,好整以暇道:“再说说?”
“你长于惘川的昭洲,你母亲是胡人,你便也生了一张与众不同的脸,自幼与周身格格不入,是那时候还未成为祭司的沧玥接近你,陪着你,你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岁月,直到他进入中洲,卷入了他孪生哥哥苍樰的命案中。”
“后来,他性情大变,为了进入惘川宫的星庭,决意与你诀别,抛弃了与你的过去,于是你们开始陌路。”
“你被昔日的爱人抛弃,很伤心,到处流浪,后来被来到惘川的苏瞳倚捡到了,他将你带回艳阳窟,给了你一个身份。”
“我说得对吗?”
“真是比我还懂我自己呢~”
踏莎行合掌,笑着拍了两下,纠正他:“不,不是我被抛弃,是我们互相抛弃彼此。别把我说得像个沉溺于感情的窝囊废嘛。”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艳阳窟?”
“不。”
谢孤斩钉截铁道。
“为何?天老大要活捉你,既是活捉,自然比当场格杀强嘛~”
“我并不想赌。”
谢孤早已知道了自己与魔尊雪凛婴的关系,银灰色的双瞳眯起:“何况……”
他看了一眼隔壁卧榻上的殷雪泥,对方正与晴儿说话。
踏莎行挑眉:“你放不下小美人?”
谢孤不置可否。
踏莎行捻着下巴,道:“他若是继续呆在殷府,迟早会被惘川宫发现,那他下半辈子都会失去自由,只能用血肉来供养那小炸毛了。”
“小炸毛是谁?”
“帝子神澜。”
踏莎行施施然道。
“要不,你将他一起带走?”
踏莎行一拍脑门。
“他要是也去了艳阳窟,惘川宫为了神澜的性命,自然不敢对外透露他是侍神者。这样一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觉得如何?”
“太过危险。”
谢孤否决了这个提议:“一旦艳阳窟知道,他必死无疑。”
“那你说要怎么办?你们两个,我总得带一个回去吧?”
踏莎行翻了个白眼。
谢孤冷笑了声:“也许是我们将你扣押在惘川,等着苏瞳倚将你赎走。”
他说着,缓缓抬手,右手中指上的金属戒指发出幽幽的光芒。
“好一个白眼狼,我可是一直替你们出谋划策诶~”
踏莎行感叹道,目光炯炯地盯着谢孤的手,他的伤还未好。
这时,门口突然有人探头:“你们在说什么?”
是殷雪泥。
先前,他听晴儿说他二人一直在这边嘀嘀咕咕,于是摇着轮椅摸到了这边。
他动静悄无声息的,踏莎行吓了一跳,嘻嘻笑了两声:“啊哈——我和谢兄在切磋感情,切磋感情~”
谢孤面无表情地收手。
“天已经黑了吧,还不回去么?”
殷雪泥轻声问。
他这话是对谢孤说的。
踏莎行挠了挠脑袋,感慨他来得真及时,忙道:“啊,你们聊,你们聊,我要去干活了,诸位,不要太想我哦~”
说罢,便一溜烟走了。
他一走,谢孤便与殷雪泥、晴儿、阿襄几人雇了另一辆马车回去。
还未上车,殷雪泥想起先前他与人打斗的事,让晴儿与阿襄在不远处等,问他:“这回没受伤罢?”
谢孤挑眉:“你很在意?”
殷雪泥直接转身,唇角有一点恼意。
谢孤似是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瞳孔映着余晖,刹那间似魇似魔。
先前,他与踏莎行说话时随手编了一个桃花花瓣手串,手一扬,那花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当地落在殷雪泥膝上。
“送你的。”
殷雪泥将那花串握在掌心。
他有些困惑于自己与谢孤的关系。每次一听说谢孤与殷宸玉的点点滴滴时,心中总漾起一股奇异的感受,简直可以称为患得患失。
他厌恶那种感受。
他失去过,便比任何人都害怕再次失去。
太在乎的结果便是给予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
他不太想显得太在乎对方,不太想如过去一般,总是无望等待,无望寻找。
如今,他在惘川里结识了更多的人,有宁方筑,有那白衣公子,还有一位神秘的总是喜欢扯淡撩闲身旁有只虎皮鹦鹉的开朗家伙。
也许,换另一种心态,比如哥哥对弟弟的感受去在意谢孤,会好很多。
对,他比云鸿要大一岁,他确实是他的哥哥。
他方才对宁方筑便是如此说的。
他思虑至此,便审慎开口:“云鸿,我比你长一岁,以前我们年纪还小,有许多礼仪之事因少不更事而僭越了,像小孩子过家家。如今,你我都已长大成人,往后都是要娶妻的,先前的那些胡闹,便都忘了罢。”
“往后,你我以兄弟相称。我长你一岁,当是你的哥哥。既是兄弟,许多礼仪便是要恪守的。”
“对了,宁方筑是我的义兄,你自然也可称他为大哥。”
谢孤闻言,冷厉的眸虚起,目光锁在他脸上,好半晌,才道:“二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