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红花轿，稳稳当当停在寿家门前，那几个仆从还在敲着锣打着鼓，唢呐声不断。寿嘉木站在红木门旁，不断向院子里张望，嘴里还在嘀咕着良辰吉时什么的。

“来人，把这门关上。”黑暗中一个佣人将轮椅推至红灯笼下，坐在轮椅上的寿喜木，身上披着厚重的外套，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女佣。

“这门关不得，没看到接亲队伍就在外面吗？小孩子家家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一听要关门，寿嘉木这急脾气就上来了，先是将上前的佣人大声呵斥了一顿，接着又开始说教寿喜木。

“门是大哥吩咐关的。”寿喜木倚靠在轮椅上，嘴角微微上扬。一听是寿鹤木的命令，寿嘉木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在这寿家，他寿鹤木就是天，身为寿家长子掌管寿家大权，这宅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经寿鹤木之手，这些纸人做的佣人平时可供人使唤，但是关键时刻只听寿鹤木的。

“哼，大哥这是做什么，这会关门，接亲队伍交不了差，怕是会影响咱们寿家的气运。”寿嘉木攥紧了拳头，门一关，这晦气玩意到天明前都会在门口傻站着，太阳一出来是灰飞烟灭了，这灰怕是到时候都飘进寿家大院了。死人东西是好清理，活人那边怎么交代，清家那个固执老头脾气又怪得很，他寿鹤木倒是气派大门一关，自己像个缩头乌龟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到时候善后说好话的不还得是自己。

寿喜木只是笑笑，他当作没听见，等佣人们把那扇红木门彻底关上，他这才懒散地招了招手，招呼那些佣人推着轮椅回房，离开之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大哥说了，他自有办法，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乖乖照做就行了。”

“我不就外出了一年么，寿鹤木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之前你不还缠着我带你下山，现在倒好居然帮他说话。”寿喜木这番话简直是撞在了寿嘉木枪口上，他本就和寿鹤木不对付，以往这三弟还站在自己这边帮腔，现在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寿鹤木一起来挤兑自己。

“我没有，只是在和寿家有关的事情上，有时候真的应该多听听大哥的。他这是为了我们好。”说完，寿喜木长长叹了一口气，载着他的轮椅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寿家今儿晚上不光前门敲锣打鼓，这后门也是相当热闹。

等那堆纸人都化作灰烬后，清零十分嫌恶的从它们上面跨了过去，他手上还攥着那张红纸，直接举到寿鹤木面前，质问道：“这上面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哦？你承认了，你叫清零而不是清铃。”寿鹤木轻笑，眼睛微微眯起，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信息，像是狐狸嗅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玩心大起，“我虽然常年都待在寿家，但是我还是念过书识过字的，万物归零的零和惹人厌烦的铃，我还是能分清的。”

清零皱了皱眉，倒是也来了兴趣，想从这男人口中得到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

“清铃姑娘，应该是男儿身吧？也就嘉木那个蠢货，听不出来你的声音比一般女儿家要粗吗？”寿鹤木接着说了下去，清零借着灯笼的亮光，隐约看见类似植物的藤蔓缠绕在寿鹤木的手心处，这藤蔓似乎是活的，有些不安分的还想爬到寿鹤木脸上，当然都被他一一扯断了。

另一只手心处更是诡异，一颗小芽扎根在正中央，它似乎也是活的，正在和寿鹤木说着什么，寿鹤木还时不时微微点头当作回应，每点头一次，这小芽就长大一分，它的根扎得也就更深一分，直至贯彻寿鹤木整个左手。

“……哈，原来你也不是个活人。倒是运气好，借了个谁的皮套，苟活到现在。只是这次借的皮套没那么幸运了，幸好你遇到了我。”寿鹤木想问的都问完了，他将左手上的小苗直接一整个连根拔起。这玩意以寿鹤木的血肉为生，他的根须细长有力，像是触手一般，死死拽着寿鹤木的肉，没吃到肉糜的，则浸泡在寿鹤木的血里，这才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就把寿鹤木的一只手搞得不成人样。

寿鹤木说话云里雾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能看出清零眼里的困惑，可他偏偏就不把话说明白。他走到清零面前，将长在手心的小芽，别在了清零发间。

清零本想躲的，那玩意肉乎乎一团，掺和着寿鹤木的肉不说，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流血，叫人见了怪反胃的。寿鹤木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右手轻轻抬起清零的下巴，缠在他手上的藤蔓便爬到了清零脸上，直到寿鹤木给他别好小发饰，那些藤蔓才消散不见。

原以为那团怪东西会很黏头发，谁知道一别在头上，就真变成了木制的小发夹。

“你签了寿家的婚书，现在你是我寿鹤木的新娘，也算是寿家人了。那是独属于寿家的福佑，可保你平安。”寿鹤木替清零别好发卡，用细长的手指戳了戳清零的脸蛋，手感还算不错，“走吧，跟我去前门。这份婚书得给接亲队伍看一眼，不然这唢呐声可得吹一晚上，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寿鹤木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牵起清零，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容，看上去莫名让人安心。手心处传来的温度，起码能保证这是个活人。

“等等，你一开始不是说让我嫁给你弟弟的吗？”走之前，清零突然想到了什么，这寿鹤木一开始不是让自己嫁给寿嘉木吗，怎么现在换了个成亲对象。

“这个嘛……”寿鹤木墨色的眼珠子这么一转，理由就想好了，“一开始是想让你嫁给我弟弟的，不过我又改变心意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没成亲呢，他个当弟弟的也没必要那么着急。”

还算合理的解释，清零也懒得去管他们兄弟的感情了。总之，嫁给寿鹤木比莫名其妙被拉去配阴婚要好上百倍。松口气的同时，清零也在感慨清铃的命运不公，大好的花样年华就这么被清家断送了。

前往抓人无果的惜花，灰溜溜回到了寿家正门，她低着脑袋，说话声音也比平时低了几个度：“二爷，是小的办事不力。那清家姑娘应该是往后门跑了，我喊芝姑出来帮忙，这清家姑娘不知会什么邪术，把她们都烧了啊。”

“废物东西！”寿嘉木扬起手，甩了惜花一个清脆的耳光，“一把火烧了？你知不知道那几张纸有多金贵，把你卖了都买不起！哼……寿家后面是一片乱葬岗，跑去那里还正好，那命格能吸引不少脏东西帮助咱们拖着人。你跟我走一趟，带上麻绳和蒙汗药，动作利索点，赶在天亮前把这清家姑娘打包进轿子里。”

惜花的脸瞬间疼得发麻，身子一个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她的嘴角还流出一丝血迹，眼神中满是害怕和委屈。惜花捂着红肿的脸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哭不然又要惹二爷生气了。

“哟，二位这是急着去哪儿啊？”寿鹤木牵着清零的手，悄无声息地来到寿嘉木和惜花背后。

寿嘉木的脸现在比那煤炭都黑，本就因为寿鹤木莫名其妙关门这件事感到不爽，现在寿鹤木送到自己眼前了，平日里还能装装样子，现在他是装都不装了，冷眼看着对方：“你几个意思？任由邪祟堵在寿家大门前，你这做长子的，寿家的规矩都忘干净了吗？”

“哦~你说这事啊。小嘉木今天是吃枪子了吗，对哥哥说话这么冲。还是说，我弟弟被那些邪祟影响了，要我用木魃给你洗一洗吗？”寿鹤木也不恼怒，他好像就没生过气，跟谁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不过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外面敲锣打鼓的吵得我睡不着，我正打算来处理这事儿呢。”

“去，把门开开。”寿鹤木对着寿嘉木的胸前画了一个复杂的字符，那些小纸人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队从寿嘉木口袋里出来了，落在地上变成白白胖胖讨人喜欢的小孩模样，他们嬉笑着打闹着，争着抢着要第一个去开门。

惜花站在寿嘉木后面，生怕被寿鹤木瞧见。她惊叹大少爷的能力之强，从前只知道二少爷能用这纸变成佣人，这变小孩还是头一回见。

红木大门缓缓打开，接亲队伍见新娘出来了，唢呐吹得更卖力了，敲锣也更使劲了。一个跛脚的，带着红帽子的老头子一颠一颠地上前，他干枯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给见着的活人一一作揖。接着他又走到清零面前，费劲地扭了扭身子，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这空轿子很听话的自己掀开了帘子，从里向外，还吐出一条红地毯，一路延伸到清零脚边。

“啧。”清零对那轿子很抵触，他往寿鹤木怀里靠了靠。

见清零露出抗拒的神情，那老头使了个眼色，几个高高壮壮的佣人，从队伍的末端围了过来，他们往清零的方向涌了过去。

“这是闹什么，霍家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觊觎别人的妻子呢。”寿鹤木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清零亲密的搂在怀里，低头轻轻吻了吻对方的额头，“夫人莫怕，夫人莫怕。”

不知寿鹤木哪句话惹恼了他们，原本喜气洋洋的接亲队伍瞬间变得死气沉沉，轿夫、佣人们都面露凶相，眼睛死死盯着清零。

惜花哪里见过这阵仗，她默默后退了好几步，躲在寿嘉木身后。寿嘉木对刚刚寿鹤木那番话感到震惊，但是这时候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这群晦气玩意。清零有些慌了，他贴得离寿鹤木更近了几分，这男人莫名能让他感到安心。

“你满意了？这种玩笑你也开。”寿嘉木从腰间取出贴着黄符纸的匕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可没开玩笑，这真是我夫人，你还得唤人家一声嫂子呢。”寿鹤木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红纸，只见他往空中这么一挥，这纸竟自己烧了起来，落在地上的灰烬全都瞬间长成高低不一的树木，原本应该扎根泥土的根须，全都变成了灵活的触手，缠上那群要造反的纸人，将它们的养分都吸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