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莫尼森夫妇的照顾,这次凯文估计自己的日子会过得舒服许多。就像记忆里的那样,他们家有一双儿女,男孩马克跟凯文差不多大,女孩艾玛则跟凯文的妹妹斯蒂芬妮同岁。马克喜欢打游戏玩赛车,就像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那样闲不住,凯文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正是记忆中那间熟悉的阁楼,莫尼森夫人已经收拾干净了,凯文的妈妈忙前忙后地铺床单,尽管凯文再三说他自己也可以。
德布劳内夫妇开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凯文的妈妈又哭了,凯文心酸不已,静静地待在妈妈的怀里,他不怎么记得上一次自己是怎么处理这场离别的,大概是担心别人觉得他一个男孩子太过依赖母亲,他好像很快就挣脱了妈妈的怀抱。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
汽车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凯文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返回房子里,他忍住了泪意,感慨着母爱真的蕴含魔法,自己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想要哭泣的冲动了。
“妈妈的宝宝,”小男孩正在变化的沙哑嗓音突然打断了凯文的思绪,他应声去看,只见莫尼森家的儿子马克正坐在自行车上,嘲笑凯文说,“你怎么不牵着妈妈的裙子跟她回家呢?”
“唉,”凯文垂着脑袋,像是回应马克,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妈妈太爱我了……真没办法。”
还是个男孩的马克不知道作何反应,他没有想到眼前这苍白的不像话的家伙居然不打算反驳自己,这就让他本来打算挑事的心思一下哑了火,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无论对哪个凯文·德布劳内来说,交朋友都不算是个轻松的事情,即便他知道跟人打好关系的重要性。凯文蔫蔫地看着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马克,半天没等到回应,于是无趣地转身回了房。
亨克青训的训练日常跟记忆里差不多,白天莫尼森夫妇开车把凯文他们送去亨克的圣约翰伯赫曼斯中学上课,下午放学后会有巴车接孩子们去训练场训练。凯文通常跟肯尼斯一起活动,他们的小团体都是些简单的人,踢足球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爱好。肯尼斯和凯文则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更认真,肯尼斯甚至比凯文训练的还要刻苦。
凯文不想表现的太出挑,但换上钉鞋,脚挨上球后就基本由不得他了,没过多久青训营的教练组和小球员们就都知道队里来了一个厉害的小队员。凯文其实并不高调,老实说,他认为自己跟目前的身体还不算特别熟。他没有仗着盘带技术趟球,晃过所有人去射空门,但确实暂时没有男孩能从他脚下断球。除此以外,跟他组队的人总能轻轻松松的完成传球训练,甚至训练完都学不到什么技巧,因为球就像装了什么定位器一样自动地到了脚边。
真正的男孩凯文曾经也是很喜欢炫技的,他老早就开始踢球了,那时候他就是小队员中最厉害的那几个,带球穿裆什么的,也是他非常青睐的恶作剧。现在的凯文则对这些枯燥乏味的基础练习兴趣缺缺,完成任务后总是静静地往草坪上一坐,盯着远处山岗的巨大的白色风力发电风车发呆。
见识过凯文本事的男孩们很快便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们总是打扰凯文的“冥想”。过去的凯文会觉得这蛮好笑的,足球的世界,当你踢球厉害的时候,人们会自动改变他们对你的态度。对于自己厉害的新朋友,肯尼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与有荣焉,他总是像骑士一样守在凯文身边,并且叫那些想要跟凯文学个一招半式的家伙排好队。
不过凯文可没想利用足球去改变世界,他连自己都懒得改变什么。他偶尔会教点花哨的技巧,但也仅限于此,很快男孩们就散去了向这位新人讨教的热情。
不过,凯文淡淡地瞥了一眼球门旁的几个戴着手套的男孩,尽管不想承认,但只要眼睛没问题的人都会一眼注意到其中那个最瘦的。凯文也不例外,不过原因更复杂,他没有盯着那家伙看,不过那小子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了凯文,他们的目光短暂的碰了一下。
凯文不是没有做过一些心理建设。理智上他明白现在的库尔图瓦还什么都没做呢,但曾经遭受到的羞辱和愤恨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过去的,凯文敛眉想,真是奇怪,明明后来我们都可以互相拥抱问好了。
事情跟库尔图瓦扯上关系,总会显得不那么顺当。凯文余光瞥到那瘦瘦高高的身影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竟然踩过草坪,直直地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嗨,你好,”在凯文下定决心走开前,那家伙开口打招呼,他说的是弗莱芒语,“我是蒂博·库尔图瓦。”
“……”别说回应了,凯文甚至没站起来,好吧,这个反应也许有点硬邦邦,凯文在心里批评自己,怎么这样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但嘴唇还是黏在一起不肯说半个字,就在两个人尴尬地互相盯着的时候,肯尼斯的出现终于打破了诡异的氛围。他从后面拍了拍库尔图瓦的肩膀,问他在这干什么,教练威利正在找他,库尔图瓦犹豫了一下,尴尬地走开了。
“你跟他有仇吗?”肯尼斯一屁股坐到凯文旁边,好奇地问。
“……没有,”凯文说,“我不认识他。”
这样莫名其妙的讨厌一个人算不上怪异,人们就是会看某些人不顺眼,总之肯尼斯没有往心里去,实际上他跟库尔图瓦并不熟,即便现在凯文跟那家伙打起来,自己肯定也是帮凯文的。
但被人无缘无故的讨厌肯定是不舒服的。接下来的几天,凯文数次假装无意识地避开库尔图瓦无辜的眼神,这不容易,考虑到他们上同一所学校,还要每天一起训练。凯文憋了口气,射门训练的劲儿都大了不少,库尔图瓦狼狈倒地却没扑到这个球,阴恻恻的深色眼睛瞪着收脚的凯文不说话。
这天晚上凯文回家的时候就被堵了,他捏着肩上的运动包带子,暗中思忖一会打起来了该怎么办。莫尼森先生的车就停在外面,如果他大声叫,莫尼森先生应该能听到。库尔图瓦高了凯文十公分左右,但那小子瘦的厉害,凯文打量着他竹竿一样的小臂,盘算着如果他敢动手一定会给他好看。
但库尔图瓦似乎没有要打架的意思,他堵在楼梯口,脑袋扬起来看着凯文,神情困惑中带着点委屈。
“你为什么讨厌我啊?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凯文注视着库尔图瓦的脸,他就是记忆中那副样子,看上去乖巧腼腆好脾气,跟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凯文过来亨克的这段时间里,基本从未听过谁说库尔图瓦的坏话,或者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有几个男孩酸溜溜地调侃库尔图瓦颇受女孩欢迎。估计任谁也想不到这家伙长大了以后居然会是那副德性,凯文心中感慨。
“我没有。”他对着库尔图瓦狡辩说。
“你就是有!”库尔图瓦攥着栏杆,抬高了声音,“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你故意针对我,你还对我翻白眼儿!”
“……我没有。”凯文再次狡辩。
“你!”库尔图瓦估计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家伙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还有事吗?”凯文戒备地把胳膊横在胸口问。
库尔图瓦没有再阻拦他,凯文侧过身跟他擦肩而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凯文忍不住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见库尔图瓦的身影隐在黑暗里,被这头的灯光拉长了影子,看上去有点吓人。
晚上洗澡的时候,凯文包着浴巾站在镜子前,水雾蒙住了镜子,凯文用毛巾擦出了一道痕迹。近来,再看到自己的这张脸,凯文恍惚的感觉已经淡去了不少,对于目前的生活,他已经越来越有真实感了。
镜子中的男孩被热水熏的皮肤发红,脖子尤其红的厉害,金色的短头发贴在额头上,眉毛淡的几乎看不清,一双钴蓝色的眼睛镶在肉嘟嘟的还有婴儿肥的脸颊上,看上去像个卡通人物。这让凯文很容易就想起了自己的球迷做的旗子,他们把他比做比利时家喻户晓的卡通人物丁丁。好吧,他长舒一口气,心想,就把这段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生当作是一次历险吧。
忍耐库尔图瓦的存在算不上困难,尤其是那家伙也明白了自己在凯文这不受欢迎,识趣的避开了跟凯文的一切交流。他们从不讲话,当然也不会发生冲突。考虑到他是守门员,这挺容易的。凯文在青年队越来越如鱼得水,天气冷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为队伍中的佼佼者,肯尼斯信誓旦旦的说威利教练正在考虑把他加入到下场竞赛的主力名单中。这实在叫凯文提不上兴趣,对他来说,跟14.5岁的小孩踢球赢了也没什么好开心的啊。
不过除了他,别的男孩都相当在意。比赛当天,德布劳内夫妇早早的开车过来,凯文远远的对他们招手,斯蒂芬妮手里抱着花,凯文的妈妈正在跟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的妇女聊的火热,凯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旁边站着的身材高大的男性,那人有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凯文的嘴角抽了抽,认出那对夫妇就是库尔图瓦的父母。
尽管兴趣缺缺,但凯文没有故意不好好踢比赛,他选择把更多的机会让给队友,一次一次地送出了精准的传球,比赛进行到上半场结束时,亨克已经进了三个球了,他们的对手比尔岑的小球员们被打得垂头丧气,几个男孩还因为在场上散步而挨了骂。凯文在下半场也进了球,不过之后大概是因为身体记忆,他忍不住后撤太多,被教练吼了两下。
“进攻!凯文!”威利在场边挥舞着胳膊。凯文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只好接着往前跑。
比赛以亨克4-0大胜比尔岑告终,双方球员合影的时候,亨克小球员兴高采烈的神情跟比尔岑人的哭丧着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凯文被进了一球的肯尼斯抱着肩膀猛摇,几个人凑上来想要把凯文抛上天,凯文见势不妙赶忙脚底抹油跑到了场边,手臂一撑跳进了观众席。
早就等在这里的母亲立即弯腰给了儿子两个重重的吻,凯文的脸蛋被她亲地啵地响了一声,一旁的库尔图瓦夫妇见状都笑了。凯文赧然地擦了擦脸,头发又被父亲用力搓了一下。此时,蒂博·库尔图瓦也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球衣,黑色的短裤和球袜,下半场威利先生叫他上场守门,不过他全程只扑了一个滚到了脚边的射门,要不是太阳太晒,估计汗都不会出。
凯文早就知道蒂博·库尔图瓦是他爹妈的宝贝,这不,库尔图瓦夫人不遑多让地抱着儿子好好地亲了两下,连声夸奖儿子干的漂亮。凯文注意到她旁边坐着的女孩偏过头,开口说,“得了吧,蒂博今天就扑了一个!”
本来就绷着脸的蒂博·库尔图瓦闻言立即瞪了一眼自己的姐姐,他的母亲连忙把他抱在怀里又亲了亲男孩的额头,然后指着站在一边努力想把自己伪装成空气的凯文兴高采烈地说,“他是凯文,你们肯定已经认识了,以后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相处哦!”
“我们回家吧!”蒂博·库尔图瓦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父母的话,他活像一只生气的长颈鹿,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显然库尔图瓦夫妇还没搞清楚自己赢了比赛的儿子在气什么,凯文对他们礼貌地道别,从前压根没有怎么正眼瞧过自己的瓦莱丽·库尔图瓦这次倒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雪团一样的小男孩,还主动地伸出了手打招呼:“我叫瓦莱丽,是刚才那个没礼貌的家伙的姐姐。”凯文默默地接过她的手握了一下,他依稀记得瓦莱丽只比他大了一岁,继承了库尔图瓦家高个子基因的女孩比现在的凯文高了一点,因为常年打排球的原因,她身材修长,气质大方。
“有空可以来看我们打排球,就在附近,你知道吧。”说完,她甩着马尾袅袅婷婷地走了。
这段小插曲让凯文沉默了老半天,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瓦莱丽说上过什么话,记忆里她一直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有她的弟弟。
不过无论怎样,德布劳内夫妇对库尔图瓦家人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凯文的妈妈一直夸库尔图瓦夫人多么友善健谈,凯文忍了又忍,才勉强吞下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斯蒂芬妮为哥哥献上了祝贺胜利的花束,告别莫尼森一家后,凯文带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同家人一起踏上了回家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