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凤雏。这二人大名司马懿早有耳闻。之前在博望坡一把火烧得夏侯惇大败而归的正是卧龙诸葛亮本人。相比卧龙辅佐刘备的活跃，尚未出山的凤雏就低调得多了。不过戴着这样一副吓人的面具四处走动似乎很难保持低调。司马懿满心疑虑，还是凤雏先出言解释：“我天生相貌丑陋，不得不以面具遮掩。让小侄受惊了。”

从未被面具盖住的下半张脸来看这解释并不十分令人信服，而且司马懿觉得这人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偏要做一副长辈的姿态来。谁让他是凤雏并且是叔父的座上客呢。所谓名士大抵总会有一两样怪癖。他识时务地一揖，还在思考叔父引荐此人的目的。

“你可带庞士元先生回曹营交差，凤雏声名在外，曹操必定大喜，不会再惦记我一山野隐士。”司马徽与庞统耳语几句，虽然隔着面具，司马懿依然觉得有两道不信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最终庞统没说什么，只略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前去。

这回却轮到司马懿不情愿了：“叔父，人言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曹操是我们的仇人，若凤雏先生辅佐他，岂不是如虎添翼？”

庞统半脸高深莫测地笑：“贤侄不必担忧，我并非真心辅佐，此去是有使命在身，要替东吴献计破曹，顺便助你复仇。”司马懿见他并不说破计策，知道他对自己还有顾虑，便也不多追问。反正再怎么样自己的处境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叔父，小侄还有一事。”

“何事？”

“……请把曹丕公子救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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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从树上溜下来时还有点心有余悸，他眼瞅着围树的几只白虎被一名貌不惊人的老者唤走卧于脚边如同温顺的猫儿，不由连连称奇。不愧是仲达的叔父，饲养宠物的爱好都与众不同。

然后有些局促地朝司马徽拱手。这这这，这也算是见家长了吧。

对了，好像从没有听仲达说起过他的家人，下次一定要好好问问。那几晚促膝谈心（并没有）时只顾自己说，也没打探司马懿家中的情况。情商难得上线的曹丕想着就有点后悔。

司马懿平淡地朝叔父介绍着：“这是曹丞相二公子曹丕。”司马徽之前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会儿倒是多看了两眼，心想着不愧是曹家公子，一副器宇轩昂之态，之前骑在树上的蠢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司马懿看叔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赞赏之色，就知道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被曹丕不开口说话时的英姿给骗了。他又将庞统对曹丕做了介绍，表示他会代替司马徽与他们回营。曹丕倒是没有对凤雏脸上的面具大惊小怪，这令司马懿莫名松了口气。

是夜。

司马懿呛了口茶水，他咳嗽着，对听到的话难以置信：“叔父让我不要寻仇是何意？”

司马徽一手执棋谱，一手在棋盘上摆着黑白棋子，他摇着头，像是困惑于手中的棋局：“我只让你不要操之过急。你现在的处境如履薄冰，切记谨言慎行，不要想着玉石俱焚。”

司马懿觉得叔父的口气有点像贾诩，上了年纪的人终究过于惜命。司马徽似也知他不服，悠悠地叹口气，道：“这一路来，你寻到了我立的冢虎石碑。仲达，还记得我曾与你们兄弟说过，为何虎为百兽之王？”

“叔父教诲，懿自然记得。”司马懿点头，“祥龙，瑞凤，麒麟等，虽为神兽，却只存在传说之中。而虎——”

——虎有利爪獠牙，但不足以成为百兽畏惧的理由。

为了捕捉自己心仪的猎物，它能够蛰伏于深林之中不动如山，而一旦出手捕食便迅速果断，决不会让自己看中的猎物逃脱。虎是一种有耐心的极为可怕的生物。

“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切莫因一时血气坏长久之计……别学你的父亲。”

司马懿垂下眼，坐到司马徽对面，默默地与他一同摆棋：“叔父的意思我明白了。”

曹丕局促地与庞统在屋前并排坐着，不明白为什么司马懿被司马徽叫去房中叙家常自己就得陪着这个古怪的面具男看星星看月亮，不过看在他带来一壶好酒的份上……手指不觉摩挲着粗糙的器具，触手间泥瓦般质感的酒樽显然是出自农家土窑，却盛了玉般无瑕光泽的纯酿，一如那个人，平日里混迹在百官之中作不起眼之态，却是块尚未经造作的美玉。他饮一口温好的美酒，品味着齿颊留香的甘甜，对自己的眼光感到非常满意，却也带着一丝遗憾，因这玉美中带刺，他心知别看这人平日收起尾巴恭顺无比，内心其实是不大瞧得上他曹丕的。这是只高傲的，难以捕捉的猫，不知谁才能令他臣服。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斟满……这是第几杯了，他只觉两颊热气上涌，神思迷离，有飘然欲仙之感。

眼前出现了令人迷醉的幻象：他戴十二旒的冕冠，看文臣武将跪拜在地，而那个人立在最前方，笑意盈盈地仰望着他。

若能得天下……这会是你的期望么，仲达……

司马懿看着那个抱着酒壶在院内酣然睡去的人，双臂缠成一个纠结的姿势，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你怎么把他灌醉了？”

庞统无辜地摊手：“他自斟自饮，我也不好拦他。”他笑得诡异，“我可以就在这里替你杀了他。”他抽出腰间佩剑，剑刃泛着不祥的寒光。

司马徽还没来得及拦，司马懿已经开始冷笑，想起了与自己盖同一件披风毫无防备的曹丕。“若我要他死，这一路有得是机会。”这人也不知是怎地，完全没有继承曹操深如沧海的心机，“杀了他，你我就再无法入曹营，先生定知此理，无需再来试探我心意。”庞统被说破用意也不恼，只讪笑着将剑复入鞘。曹家少主，异心之臣，今天真是见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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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立在连环战船头，猎猎的江风遇到了他这个阻碍，纷纷呼啸着从身旁掠过，他志得意满地望着身后飘扬的帅旗，虽然是与父亲帅旗同样的曹字，此刻看来就是那么顺眼。庞统来了之后，献上了将战船用铁链连环相锁的计策，使水上作战如履平地，北方军士们再无不适之感，甚至连攻城器械和战马都可以一同搬运上船。

今日水面交战，父亲竟让他来指挥这连环大船的首战，这令他受宠若惊。

他的对手是东吴大将甘宁，此人颇擅水战，北方水军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但连环大船一出，对方根本奈何不得。且不说所载兵士多于对面数倍，水战所用弓|弩根本不痛不痒，这连环大船仿佛长江上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直要呼啸碾压过整个江东大地。

最后对面狼狈地鸣金收兵，首战告捷，曹丕心情大好，曹操也是笑意盈盈，显然觉得这连环之计妙不可言。

“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果不虚言。今我既得先生，天下可定矣！”他毫不避讳地当众执起庞统的手，曹丕也没计较他一如既往视自己为空气，好像刚才带兵打仗的不是他而是庞统。只因曹操身后立着的司马懿见他凯旋竟也带着毫不遮掩的笑，本就精致如画的眉眼（经曹丕双眼自动美颜）随笑意舒展开来，如同华美的锦缎终于被抹平了每个令其黯然失色的皱褶。司马懿这人万般皆好，就是人设太过高冷，眉梢眼角还总带些忧郁，他记忆中司马懿似乎从未真正畅快地笑过，就连那种纯粹的微笑也极少见。这人其实很适合笑。曹丕沉浸于喜悦之中，想当然地认为那笑容是为着自己得胜归来。

以后，一定要打更多的胜仗，那人的目光一定会更长久地注视自己，他要让他……他们两人，一同笑到最后。

直到将天下握于掌中。

“……在小胜归来时打开……”

突兀地想起了贾诩的话。自从上一个被他扔进长江后，他就没有再想起过贾诩给他的三个锦囊，冥冥中仿佛谁在暗中指点，他鬼使神差地摸到怀中，两个锦囊总是被他随身携带。虽然他觉得今日是场大胜，但他并未计较太多，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贾诩的字笔锋强劲，如一把利剑劈砍入眼。

小心东南风。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曹丕不明白，他更不明白的是这些谋士为何有话不直说，就爱这样故弄玄虚让人揣摩。况且经过上一个锦囊，他不确定自己对贾诩还有多少信心。

这隆冬时分，哪里来的什么东南风？

他将锦囊胡乱揣好，朝着自己的心上人走去，很快将那五个字忘于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火烧赤壁。子桓将带着仲达大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