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了吗?张小姐说想给军中马匹全部换一次蹄铁。咱们的也不能吃亏,洗完了我牵过去给铁匠。”小鬼头凑到崔若愚面前问。
崔若愚私自离开驿馆,小鬼头帮她掩饰,她便刷马报答他。她边刷边笑:“哇张小姐很大方哎!这么多马,全部换掉旧蹄铁,资费可不少。”
“我说崔哥,你要是真能娶了张小姐,那福气可享不尽了。你想想,张小姐会打仗,老丈人又是太守,又舍得花钱给你去立功。人也温柔大方。你就飞黄腾达了!”小鬼头越想越开心。
肥水不流外人田。“崔哥,以你的模样和为人,张小姐一定喜欢。你再使使劲呗?”
崔若愚刷完马了,看见小鬼头那表情,好像已经荣华富贵了一般。“你乐什么?就算真的娶了张小姐,那也是我的福气呀。”
小鬼头啧了一声。“崔哥你不仗义。你飞黄腾达,就不要我和董哥他们了?”
提起董大,崔若愚好些日子不见他们,心里也挂念。可转念一想,董大回到剑阁,那就意味着马原这黑脸阎罗王也回到剑阁了。又会天天抓士兵练操。
崔若愚想到马原,就叹气。她把缰绳递给小鬼头。“别老想着董哥。等见到他,我自然会带你跟他们玩。去吧,帮马挑合适的蹄铁去。”
小鬼头没见过董大,只是听崔若愚闲聊时提了几次,就嚷嚷着要交朋友。
小鬼头接过缰绳,牵着两匹马走远。
崔若愚看四处无人,也无事要做,就转身到马车上抽出一本小册子看起来。
这是姜维送给她的一本手抄书。书名是《蒲元别传》。
崔若愚说起驯马的时候,需要看着马发力的部位调整策马的力度和方向。她便想起姜维教的剑法。
如何驯服手中的剑,需要先了解剑锋、剑身和剑柄如何配合。
姜维听她说完,就带给她一本书。是他青年时跟随丞相诸葛亮出征,认识一位奇人,铸剑如神助。姜维为他私下做传记,并另外手抄了一本。
崔若愚此时看的,正是姜维送的奇人蒲元传记。
字里行间,可见青年姜维对蒲元的敬佩和琢磨。里面记载的事迹,就像神话一般。
故事很短,崔若愚很快就看完了。她合上小册子,眼前浮现姜维的面容。
他在她面前,竟变得有些腼腆和爱笑,像个大男孩。
和在人前寡言深沉的大将军判若两人。
短短的一昼,他常笑得她心里莫名地湿润起来。在别人面前他才会收敛。
崔若愚略略回过神来。把思绪集中到蒲元身上。再一次读完蒲元那些不可思议的事迹,崔若愚起了个想法。等见到姜维的时候,她一定问个究竟:蒲元真的那么神吗?还是姜维一时编故事的瘾犯了,夸张了?
“张小姐来啦!”远处有几个杨长史的家丁喊叫起来。
杨长史深居简出,对下人少了许多管束。张宜不时来杨长史家中探望杨曦月,和家奴奴婢都很熟悉。他们也从张宜大方手笔中占了不少便宜。
张宜走进杨长史驿馆之前,向着姜维的驿馆张望。
目光正好越过两者之间的崔若愚。
崔若愚知道她是杨曦月的好友。而杨曦月始终是崔若愚下黑手毒害的,崔若愚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不愿与张宜的视线撞上。
张宜并未留意这个小兵的身影。她看了片刻姜维下榻的馆驿,便进去了。
她的婢女照常给了下人一些赏钱。
等她们进去之后,几个下人躲在一处窃窃私语。“哈!这次我的多一些。”
“上次是我多。”
“都别吵了。想不到杨曦月作恶多端,瘫了倒是做好事,天天招惹这菩萨来给我们钱。”
“说你蠢你还真蠢。杨大人特意挑了间对着大将军馆驿的房,给杨曦月睡。张小姐这哪里是来看杨曦月?是来看大将军吧?”
“别说破。不然她不来,我们钱就少了。”
“不知道里面那些贴身丫鬟能收多少钱?”
“要帮张小姐掩饰偷看大将军的事,那肯定收得比咱们多。”
“不碍事。咱们去哄一哄,就骗出来钱了。”
又是一阵窃笑声。
崔若愚听见了,转过头去看那几个家奴。正巧他们也抬起头来看崔若愚。
崔若愚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一下。
那几人见崔若愚在听,立刻收起笑脸,默不作声地散开了。
崔若愚也不在乎。她没时间跟闲人计较这些不相干的事。
算算日子,明日午时,姜维就要去汉中军巡视。崔若愚心想,那有两天不能见到他。
真是思念呀。好想看他干干净净毫无芥蒂的笑,好想揉一把他光滑细腻的脸。
“你就是崔若愚?”突然有两个人像乌云一样,站在她面前,冷不丁地问。
崔若愚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头一看,是陌生人。就自自然然地改口说:“哦你们找崔若愚啊?”
“你是不是?”一人问。
另一人的双手一直笼在袖子中。
崔若愚马上警觉起来。但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不好说。”
另一人笼在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说话的人用眼神制止他。他狐疑地看着崔若愚,问:“阁下什么意思?”
崔若愚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们不是汉中人。邺城来的?”
此处不比剑阁。汉中是个大城,龙蛇混杂,商贾云集。不似剑阁严防苦守,人流单纯。
那人瞅了崔若愚一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邺城来的,恕不接待。这里是姜维的大军,我可是姜维剑阁军里的人。你们不要胡来。”崔若愚后退几步,满脸戒备。
“难道你是邺城人?”那人慢悠悠地说,“在邺城欠了风流债么?这么怕同乡人找上门?”
“哈。那你可管不了那么多。说吧,你们到底什么人?”崔若愚背着手,手里已经抽出一把匕首。
杨曦月和张宜就在对面不远的楼上。她不想莫名其妙地把事情闹大。
永远要沉住气。姜维告诉过她。
眼前两人指名道姓找她,她却不知道原因。贸然呼救,可能对她更不利——因为这二人带了不易察觉的洛阳口音。
她不得不想起前天左先锋说的,来了一批洛阳朝廷里的细作。与魏军细作不同。
“我们不是邺城来的。既然你是邺城人,那看来我们找错人了。谢谢兄台指点。”那人笑着说。
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亲近中又带着抱歉。
崔若愚也挂起温暖纯良的笑容:“客气。”
“不知道军中还有其他人名叫崔若愚吗?”那人却没有立即离开。
崔若愚笑嘻嘻地说:“那真是太多了。”
那人突然靠近崔若愚身边,低声说:“不会吧。整个剑阁军,只有你一人叫崔若愚。”
崔若愚浑身发僵。
“你是洛阳人。对吧?”那人丢下一句。
崔若愚握住匕首的掌心里全都是汗。
“有人来。我们走了。下次再会。”那两人说着,就走开了。
崔若愚在烈日下站了许久。背脊上冷汗直流。
她已经露出破绽了。
当她看到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却不敢大声呼叫。就已经暴露出她身份和这两人的一样可疑,才不敢惊动其他人。
而她故意引导二人误以为她是邺城人,则是欲盖弥彰。
反而让二人进一步坐实了她有意隐瞒自己的来历——也就是说,她知道有人在找洛阳崔若愚。
崔若愚把匕首放回袖笼中。微微皱起眉头。洛阳朝廷里的细作,找她做什么?
方才如果她高声喊叫,这二人会不会立刻抖出来她就是洛阳崔若愚、女儿身,曾是魏军副将?
此处又是杨长史和剑阁军落脚的地方。二者与魏军都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如果她身份暴露了,该如何收拾残局?
可是这些人找她做什么呢?
这时候小鬼头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老远就冲着她喊:“崔哥!看,咱们的马!”
换了蹄铁的马,跑起来格外矫健。那两匹马乐不可支,像小鬼头一样。
“小鬼。你和它俩越来越像了。要不,你别等董大了,就跟他俩结拜兄弟吧。”崔若愚按下心头的惊慌,恢复如常地逗他玩。
“嗐!你就笑我像马呗。”小鬼头走过来,对她挤眉弄眼。“张小姐在后面。”
崔若愚不明所以。
“但是大将军也在。张小姐一个劲和大将军说话。大将军有点爱答不理。”小鬼头神神秘秘地说。
“嗯?”崔若愚不太明白小鬼的用意。
“啧!张小姐在设法讨好大将军。你不难受啊?”小鬼以为崔若愚喜欢张宜。
崔若愚这才会意,言不由衷地说:“哦、哦,你说这个呀。哎呀,这些都是小事。你讨好我,我勾引你,这都是小事一桩。这种小事何必计较。”
小鬼头赞赏地点点头:“崔哥,我就说你能成大事。你看这胸襟和气量,不是每个男人都有的。”
崔若愚点点头,心安理得地接受小鬼头的赞誉。
姜维和张宜经过,两人似乎在探讨军务。姜维听着崔若愚回答的那些“何必计较”,神情莫测地看了他俩一眼。
夜里,崔若愚想着姜维,又想着今日那两个洛阳细作,实在煎熬,就溜去姜维的楼上了。
姜维调开了刘将军和普通侍卫,让他们守在驿馆最外围。他临时落脚的小楼只留下亲卫队。
亲卫队就像影子一样,只要他不发命令,没有遇到危险,他们就不会拦截任何人。
纵然如此,也只有崔若愚敢趁着夜色爬进大将军的二楼。
她刚掰开他的窗户,就看见他站在窗前,一身常服,在烛火中安静地等着她。
她手脚利落地爬进去,转身关好窗户。
他的温度已经贴在身后。熟悉的松木冷冽之气,随着姜维的亲昵动作围裹着她。
他从身后拦腰抱住她,下颌托在她肩膀上。先吻了一下她耳垂,才低声说:“我被人撩拨,这也算是小事啊?”
崔若愚差点笑出声。她侧过脸,想问他跟什么人学的,怎么一副小媳妇的腔调。
才刚转过头去,他就顺势噙住她的下唇,咬了一口,惩戒她白日里对他的不上心。
他咬了,就停下来。那双泛着光的凤眸深深地看着崔若愚。
崔若愚抿着嘴笑,不过是没追究张宜撩拨他的“罪过”,他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甜滋滋地说:“她竟敢动我的人。我跟你办完正经事,就去捅她。”
姜维这才满意地笑开了。“办正经事?怎么办?”
他自己拉开常服的衣襟。结实健硕的胸膛带着强烈的属于他的气息。
他一副任君宰割的大义凛然。
崔若愚假意看向别处。
姜维将她脸扳过来,“不看着我,怎么办正经事呀?”
崔若愚看着他衣襟处,神情自若。
“不喜欢看了吗?”姜维貌似失落地说,“上一次是太尽兴了还是不够满意?”
声音缱绻缠绵。情意一层一层。
崔若愚情迷意乱,被他牵着一步步走到床榻上。
巫山云雨,几度难休。他将她的各种姿态都看了个遍。她把他每一次愉悦都刻进神魂里。
春宵苦短日高起。
崔若愚醒来,见太阳出来了。心里有些后悔。昨夜的放纵和疯狂,耽误了她离开的时间。青天白日地从大将军窗户跳出去,就算不被人当刺客抓住,也会——
摔断腿。
正想着,身边的姜维也醒了,意犹未尽地看着她。
她无奈地长叹一声。“我本来真的是来办正经事的。”
“哦?莫非昨晚不算正经事?”姜维眉峰一扬,含笑地揶揄她:“你我之间,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人伦。”
崔若愚想了想,也对。她抱着姜维,姜维神色一动,眸子又有了异色。
她连忙按住他:“冷静。你一会还要去监军。”
“午后三刻……来得及。”姜维双目赤红。
灵魂锁定眼前这一人,身体里便涌动着无止境的情潮。情潮的浪头打过来,将二人淹没。
最终崔若愚没能从窗户爬出去。而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姜维身后走出去。
大将军有权命令任何一个将士做事。因此,他身旁跟着哪一个士兵,都不会惹人怀疑。
谁知道大将军在哪里撞见了崔若愚,喊她跟在身边做了什么事呢?
只看见崔若愚回到马车上去了。
她走之前,姜维告诉她,那两个洛阳来的细作已经被抓住了。他派了人暗中保护她,所以,那两人威胁她的事,早就被姜维知晓。
“他们嘴很严。服毒自杀了。可能跟司马昭有关。”姜维说。
崔若愚想起,在剑阁的时候,“张文”就提起过,司马昭暗中派人四处搜捕魏军一名副将。
找我做什么?崔若愚有些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