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没有防备地,被姜维的吻压开了双唇。她下意识地要开口反抗,反而给了姜维深入的间隙。
他便吻进去了。
他的吻带着明显的血腥之气。崔若愚醒悟过来,这是他吮她颈上伤痕时带上的。
她忍不住含着他的舌尖,吮了一下,想尝清楚她的血,是什么滋味。
姜维那双凤眸微微一震,他伸手环抱着她的腰。
察觉到他情深意切的唇舌,炽热摩挲的掌心,崔若愚清醒一些。
她往后仰起,勉强离开姜维情难自禁的“侵略”,争到了开口说话的契机。她小声嘟囔:“会有人看见的。”
说完就低下了头。
他本想说,不管那么多。眸子掠过若愚脸上那困惑不解的神态。
现在还不是和若愚亲热的好时机。
他停下对她的索要。只是仍不甘心放开她。他问:“若愚。在想什么?”
姜维的声音总是低沉而饱满,无论崔若愚思绪多混沌,他声音总能拨开她的思绪,落入她的耳中。
“我……”崔若愚迷茫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喜欢我?”
姜维点点头。
崔若愚有些自嘲地笑了。“喜欢我什么呢?”她眼里不自觉地浮起哀伤。
一种久违的困惑和彷徨。自从爱上司马师,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惶惶不安。
“若愚。怎么伤心了?如果这件事有错,那肯定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心。”姜维轻轻抚摸她的眉下。柔声说。
崔若愚缓缓地呼吸。良久才说:“如果说,杨仪喜欢我。我很笃定,他喜欢这副相貌,喜欢我这般扭捏作态迎合他。可你呢?也是像杨仪这样吗?”
姜维虽然不知道若愚想到了什么人。但他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突如其来的悲伤。
这伤痛一定是深藏在她心底,此时涌了上来。
她对他敞开心底了。他心中一阵阵悸动。他要走进去。
他抱紧她的腰,她却用双手挡住他的胸膛,戒备和怀疑,不言而喻。
她从姜维长吻的沉沦中彻底清醒过来了。她怕他像钟鹤那样,爱的是他们自己的孤独寂寞,爱的是他们自己的高高在上,却不曾顾及她本来面目。
“若愚。”姜维也不强迫,只扣住她的腰,让她和他紧紧依偎在一起。“情字难解。为何会对你动情,我也无法解释。动了便是动了。”
“至于我和杨仪的不同,在于我是我,他是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你,但我会用我的做法来告诉你,我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他温柔而坚决地看着她。
可那是怎样的呢?生杀予夺吗?
若愚有些意兴阑珊。她情绪低落地说:“我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一些。容颜易逝,根本比不上久盛不衰的高门家世,更比不上美名远播的才学智识。你们放着才貌双全的女子不要,非要来撩拨我。不过是因为她们不容轻侮。我更显得野趣一些吧。新鲜感过去了,玩腻了,就不耐烦了吧?我一无所有,又好控制,又好抛弃。”
姜维慨然长叹。他不由分说地将崔若愚揽入怀中。
“若愚。你在说什么人?”他低声问。她双手还隔在她和他之间,不肯让两人心贴着心。
他便一手搂着她,一手握住她高度戒备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拳头。
他安抚般地摩挲她,直到她的手从握拳变成舒展,他就与她十指紧扣,掌心贴着掌心。柔情和抚慰都从掌心的温度里告知崔若愚。
崔若愚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闭上眼睛,眼泪渗出来。
她紧紧咬住下唇,心里狂喊:不能哭!不能哭!
“姜维。我们之间虽然吻了睡了,但你不能随随便便说对我动情。更不能说爱我。什么是爱呢?你在爱什么人?像你们这样的人,身世高贵,大权在握,相貌英俊。想要什么女人,就有什么女人。你拿剑架我脖子上,要我当你的女人,我更愿意相信你是真心实意。但你不可以、不可以、……”
崔若愚崩溃得说不下去。
姜维与她十指紧扣,凤眸里也写满了爱惜。他没有说话,让她说下去。
她努力地忍住哭腔,一字一句地说:“不可以说爱我,让我以为我们是平等地,是互相爱着的。我的爱需要很多很多的尊重,会超出你的想象。如果你不想尊重我,等我发现你视我如玩物的时候,我会很生气,我会很难过。你们不在乎我有多难过,可我在乎!我不想被玩弄!”
“快说!你只是对我见色起意,就是想和我玩一段时间,就是因为军中没有女人,你才哄我跟你好。快说啊!我也会答应你的!这种事在男女之间很正常。但是无缘无故、无根无据的爱就不正常。你快说啊。我也喜欢你,但我不想爱了!”
她着急了。哭腔越来越浓。
姜维愕然半晌。他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坚决地说:“若愚。我在雍州时就喜欢你了。不然,那一夜我如何肯就范?”
提到那一夜,崔若愚像触电一样僵直了身子。
她惨然一笑:“你那是就范吗?要不是我快死了,你都不愿意……”
姜维不断地抚摸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他难过地说:“我担心你会后悔。你看起来虽然呆头呆脑,随波逐流,可有时候性情刚烈倔强。我真的害怕你事后知道我的身份,会做出不利于你的事。”
崔若愚迟疑地看着他。“真的?你那晚百般推辞,是因为怕我后悔?”
姜维点点头。他忍不住摸摸若愚的脑袋:“不然若愚以为我为什么拒绝?”
“我为什么会后悔?”崔若愚低下视线,说:“幸好是你救了我。如果换了是别人……那可真是麻烦了。”
她当时已经狂乱,无法认清人脸。就算对方是张旭,她或许也会接受。
那药物的效用,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不管是谁救了若愚。我都会感谢他。”姜维想起那一夜,心如刀割。他艰难地说:“在雍州的时候,看着你为了司马师奋战至死。我没有插手。事后我每一次想起你横剑的模样,都难以入眠。我知道,我对你已经无法自拔。以为天人永隔,谁知道你又出现在我面前。”
他低下头,用前额抵住她的额头。
他阖着双眼,不敢让她看到他心中的痛苦。他也不敢看她想起司马师的神态。
“司马师是个疯狂而离经叛道的人。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可他真的什么都敢做。正是如此,我反而愿意相信,至少彼时彼刻,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爱。而你……”
就像钟鹤一样,都是世人仰望的道德楷模。“而你实在不像是会徇私的人。你有你的信仰,你有你的归宿,你有你要承担的责任。眼下无事,你可以和我卿卿我我,他朝起了变化,我就像玩物一样,可丢可弃。如果我不服从,反倒是成了我不爱你、我不识大体的铁证。”
姜维听了。不由得苦笑起来。
姜维心里很想知道,在司马师之外的这位仁兄是谁?他什么出身、什么性情,给若愚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也给姜维和若愚之间划下了鸿沟。
姜维知道,此时无论怎么说,若愚无法真正跨越心中的恐惧。
她很敬畏心中的爱意。她不愿意心中的爱意被欺骗和轻视。
而他也是。幸好,她这番表白,已经是在告诉他,她也喜欢他,至于如何爱,她会全身心投入。所以她在警告他,不要欺骗她——否则她会损失惨重。
这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求饶。也是,一个人的爱,能给几个人呢?每爱一次而不得,都是抽筋拔骨般的损失。
若愚有些呆,很容易上当。她心中的爱,他舍不得交给别人。他要护在掌心里。
看来,他需要时间来让若愚感受他的“疯狂”。不逊于司马师。
道德楷模?他想到这四个字,忍不住扬起嘴角。眼前这个女子的小脑袋里,是这样看他的?
难道就因为他次次都忍住了,没有动她。她便以为他是个道德君子?
那可真是冤枉。
“若愚。”姜维揉揉她的头发,笑着说:“若愚愿意跟我在一起——如果是被我用剑架在脖子上。对吗?”
崔若愚一脸泪痕还没干,着急地问姜维:“你真要拿剑逼我啊?”
姜维笑出声来。“怕了吗?”这姑娘有执念,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真叫人心疼。
崔若愚急得跳脚:“我那是个寻常的比喻。啊不对,是夸张。说说而已,你不可以这样逼我。唔,最好是好好地……”爱字差点说出口,她生生把话改成:“哄我。这样我就可以答应你。”
姜维把她着急改口的笨拙模样看在眼里。
破绽百出。
她明明就希望他爱,却又不敢信。
他把她搂紧一些。在她耳边说:“我哄。想看看我怎么处理杨曦月这件事吗?”
他猛地箍紧她的腰,用她柔软幽香的身子来回报和安抚他的克制忍耐。
也是惩罚她今夜对杨仪的所作所为,也是暗示她,他心里的渴望。
他身上的气息和反应让她脸上一红。她故作镇定地捶了他一拳。“哼。我倒要看看,你不用美色的话,怎么哄好这对父女。”
姜维眸子来回打量她,趁她没防备,快速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等我。”
她在雍州时,对司马师服服帖帖,他索要,她从不拒绝。
在他姜维面前,小性子和大脾气都写在脸上。
她有些变了。可他更喜欢这个肯向他索取、向他提要求的崔若愚。意味着她在一步步地成长,做真正的崔若愚,总有一天,能用收发自如的爱来爱他,那时她便不害怕爱。
他舍不得让若愚像对司马师那般,对他奉献身心,让他予取予求。
他希望由她来掌控两人之间的一切。
不过,她有时候太迷茫。需要他先说破心意,后面再让她慢慢明白她自己的心意。
馆驿大堂空空如也。只有两人的身影。崔若愚和姜维的影子投在地上,紧紧依偎着,良久才分开。
馆驿大堂之外,驻守着姜维的卫队。
他们习惯了不言不语不干涉。并且不准任何人闯入姜维设下的禁区。
比如眼下的大堂。
杨仪来过,要让大将军去看看杨曦月。又想送药给崔若愚。都被拦回去了。
青年将军也来过。看见这些卫队,他便直接转身离开。心里嘀咕:大将军和那小兵崔若愚待在大堂这么久,到底在谈什么军务?
他有些担心崔若愚会告状。他今日三番五次,没有护好崔若愚。
可,那是杨长史和官家千金小姐。他实在不知如何插手。骂也不行,打也不行。
直到第二天,这青年将军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大将军没怪罪他什么。
大将军发了一道手令。手令中要求彻查杨曦月遇袭之事。如有线索,杨长史必有重谢。只字不提其他。
而所有人都没看见杨曦月在哪里遇袭。除了崔若愚。崔若愚说自己只是远远看见,杨曦月似乎与人亲近或者打斗。她没看清楚。
等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杨曦月已经出事了。她跑过去,有人突然要割她喉咙。她大声喊叫,吓跑了凶手。回身一看,凶手已经没有踪迹。
杨曦月身边的五个家丁已经全部遇害。割喉手法,与崔若愚身上的伤处一模一样。
众人茶余饭后都在谈论此事。崔若愚每天都强打精神,应付那些好奇的人。
天知道她一开始多慌张。不管是在姜维和杨仪面前作伪证,还是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逐渐地,她熟悉了那套说辞,就坦然多了。
姜维始终不动声色。没有揭穿,没有袒护。只是按部就班发了命令,派了些常用的士兵去驻扎地附近搜捕凶手。
至于杨曦月,姜维不曾去看过。杨长史也不强求。杨曦月如今这种境地,无论她如何痴心妄想,姜维都不可能再娶她。他也不会用她来联系姜维。
杨仪在马车上,闭目沉思。今日队伍继续向汉中出发。他照旧乘马车。杨曦月喝了药,睡在另一架马车上。等到了汉中再好好照料。
这个女儿算是废了。杨仪只能把一切归咎于杨曦月命中注定。
姜维虽然没有追究杨曦月偷偷离开驿站的事,但是军中几乎都传开了,她遇袭的地点在馆驿最外围的防卫之外,西南方向一里。如果不是特意察看,根本没人能知道她遇袭。
如今捡回一条命,姜维没追究杨曦月半夜悄悄出馆,崔若愚也改口说看错了,杨曦月是与人打斗才出事的。
保住了杨家的名誉,没有什么污秽不堪的传闻,这就已经够了。
杨仪想起那个小兵崔若愚。他知道她正驾车跟在他身后。他掀开车帘,微微探出头。
果然看见她正眉飞色舞地跟一个小孩子说话。
崔若愚不愿意跟在姜维身边,更喜欢自由自在地跟士兵们混在一起。姜维也不勉强。
那个小孩子原本是给杨曦月牵马的。如今杨曦月不能骑马,他牵着马也无事,干脆把马赶来给崔若愚拉车。两人就在一起窃窃私语。
“崔哥。你说,什么叫爱女人?”那小孩子调皮地问。
崔若愚一愣,随即低声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她怀疑那些卫兵把她和姜维的事说了出去。
小鬼头立刻嗅到了阴谋气息,他凑上去问:“怎么了?难道军中发生了什么?什么事啊?大将军……爱杨曦月?”
小鬼你不要造谣!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崔若愚硬生生地憋回去。
她瞥了他一眼,鄙夷地说:“你才几岁啊?你懂什么爱?爱字怎么写,你会不会啊?”
那小鬼吐舌头,不高兴地说:“我以前也跟着哥哥们读了点书。孔子说爱人。我当然知道爱字怎么写。我觉得,只有大将军做到了爱人。他一直护着剑阁军。把我们当人。”
崔若愚听了,心里有所触动。昨夜情不自禁地拿他与钟鹤比较,倒是很冤枉他。他对底下的士兵,并不像钟鹤那样,随意生杀。
昨夜太紧张太慌张了。她好像真的爱上他,所以应激性地抗拒。爱了两次,都没有好下场。
她有些怕了。
幸好他没有逼她。不然昨夜她可能还会做出更多抗拒的举动。万一把两人的爱意逼上绝路……
崔若愚立刻警告自己。如果真的爱他,顺其自然就好。千万不要抱着什么期待。更不要刻意去经营和呵护。
“你这么崇敬大将军,怎么不去问他?什么是爱女人。”崔若愚冲着小鬼头翻了个白眼。
小鬼头哈哈一乐:“这种事怎么能麻烦大将军。他每天都要做很多很紧要的事。”
“那他就不会爱女人了?”崔若愚也有些怀疑。他天天忙家国大事,民族大义,真的会动情吗?不是馋她身子?
她又叹了一口气。
“他爱,他也不会跟我说。好哥哥,你跟我说说,女人什么滋味?”小鬼头怂恿她。
她弹了他的脑袋:“先好好立战功!到时候什么女人都有!但你要好好爱人家。”
“我这不是问你嘛?我要跟着大将军征战四方。五年后我就十八岁。我要当小将军,我要娶一个女人,我要爱她。怎么是爱呢?”小鬼头不依不饶。
“唔……”崔若愚微微皱眉,苦思冥想。“大概就是,你看见她笑,你就会快乐。你做梦会梦见她。你会做很多事,只为了她能过得好……”
“啊?那爱一个人怎么这么亏啊?崔哥你这么说,那我只爱我自己。我笑我就会开心,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自己好。这就是爱啊?”小鬼头半信半疑。
“你……”崔若愚看他轻蔑的表情,知道自己丧失了当大哥的权威。她叉腰竖眉,气势汹汹地说:“崔哥身边一大堆女人爱。我能不知道吗?”
她想了想,又笑着说:“不过,我也爱我自己。我们都爱自己吧。”
两人哈哈大笑。
这时崔若愚才注意到杨仪的马车跟她的并行一段时间了,杨仪卷起了帘子,在注视她。
想必早就听见了她那些胡言乱语。她脸上一红,又嬉皮笑脸地。
杨仪含笑点头致意。
崔若愚捅了捅那个小鬼头,两人一起向杨长史行礼问好。
杨长史没说什么。
倒是不远处的姜维,骑着马从队伍中央走到杨长史的马车附近。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的女子。
崔若愚也看见了姜维。她马上规规矩矩地在马车驾车的位置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