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把一卷军情交给了崔若愚。
崔若愚找了个无人之处,换下了魏军的盔甲,穿上吴军的里服,再换上一身常服。
军情用羊皮卷好,放进贴身的地方。崔若愚不合时宜地想起司马师捶她胸前的那一拳。
崔若愚拉开衣服一看,隐隐青紫。要不是大战在即,她一定要还这一拳。
话不多说。崔若愚打开将军船厢里一个暗格,缓缓地下了水。
自从她被司马师递出窗外威胁,她就默默去学了水性。司马师也知情,并不阻止。还让卫兵睁只眼闭只眼。
那天司马师给她安排秘密任务的时候,她才知道,为何他一直没有揭穿她偷偷学水的事。
她水性不足以水底作战,但送个情报,绰绰有余。
深深呼吸一口气,崔若愚泅入水底。
水底听不到看不到水面上战况如何激烈。但不断掉落的士兵,让水底的形势比水面上的还混乱。
吴军有数十人不知何时已经在水底将主战船团团围住。一边凿船,一边杀落水士兵。
水深处被血搅浑。
崔若愚没有时间悲天悯人,她趁着血水浑浊,逆流游向后方。
她身上没有魏军装束,在水里并不显眼。她先远离战圈,再缓缓向目标靠近。
按照司马师留下的后手,后勤船队之后,还有两艘船。
船上是司马师养的死士。都是犯了死罪的游侠,司马师从各地狱中捞出来的。
这次来的死士都是熟习水性之人。在水中以一当十。
可是……真的要去找这些死士吗?这岂不是趁乱逃走的好机会?崔若愚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反正司马师官文写好了她的功劳和赏赐,还把官文给了她。
司马师在水面与东吴激战。双向的箭如雨般落下,钉入甲板中。
水面慢慢变成了红色。
司马师强压着对崔若愚的牵挂。这些血应该没有崔若愚的吧?
这小子还是第一次出这么大的任务吧?弟弟司马昭曾经质疑过崔若愚的身份……会不会趁乱跑了?毕竟他一直强迫崔若愚,崔若愚日子似乎不好过。
司马师掠过一丝后悔。不该这样逼迫崔若愚,揠苗助长。但很快这种后悔又烟消云散。
这世道不允许任何人慢慢地长大。连司马师也做不到。正如杀蜀军奸细。没有人能保证崔若愚一辈子都不会突然遇袭。也不能保证对方不杀崔若愚。
对崔若愚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崔若愚有能力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如果崔若愚能挺过这次考验,司马师要立刻提拔他当副将。
司马师最后看了一眼血红的水面。举起长剑:“众人随我杀上吴船!”
旗兵打出了攻船的号令。
魏军早已迫不及待,因为他们的船在激战中开始透水下沉。再不夺吴船,恐怕要葬身鱼腹。
如今主帅有命,他们疯狂地杀向吴船。
东吴有备而来,以逸待劳,水底水上两面夹击。魏军靠的是绝处逢生的勇猛。
两方杀得不可开交。
突然有一支魏军船队顺流冲下来,失控般撞上魏军的前锋船队。
司马师立即明白,自己被内鬼和外敌包围了。他带着先锋队奋力杀上吴船,登上旗杆处,指挥着士兵们进攻的方向。
旌旗猎猎,如天神高大威武的司马师挥着长剑,纵然前后受敌也一样气势如虹。
这支中路军并不是嫡系部队,许多士兵是临时招募的。司马师和部下久经沙场,对士兵的训练颇有心得。
因此今日一战,魏军频频遇到事故,但主队形仍能勉强保持。
在司马师登上敌船之后,卫兵、精兵和普通士兵按照顺序一路冲闯!
“大丈夫何患无功!随我杀敌!”司马师已经杀向第二艘战船。逼近吴军主帅。
身后失控的魏军战船上涌出一大批士兵,约有一千多人。从背后掩过来,杀向魏军。
司马师已经杀出了叛军的箭雨射程。叛军拿他没办法。可仍有不少魏军被叛军所伤。
司马师杀到敌军主帅船上时,率领的卫兵剩下不到二十人。
一路上吴兵躺尸无数。都是卫兵用命换来的前途。
吴军主将已逃走,满船埋伏了五百人,等着司马师。
身边的卫兵越来越少。
司马师仍然神勇难当。直到只剩他一人。
对面的百余士兵看着威风凛凛的司马师,又想冲上去抓住他,立头功。又怕被他拦腰砍成两段。
“富贵险中求!大家一起上!”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拥上去要活捉司马师。
司马师退了两步,紧握着长剑。杀退了一波。
身后魏军在攻城略地,只是被叛军耽误了一段时间,没追上司马师的脚步。此时这艘船上只剩下他。
“你们输定了。”司马师豪气干云天。心里隐约有些担心。如无意外,若愚应该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难道出事了?
“抓到你,也算赢!”一个老兵恶狠狠地说。他们一拥而上。
船身莫名其妙地倾斜。哗啦啦掉下去十几人。
司马师抓住桅杆站稳。马上挥剑砍伤不少士兵。
倾斜的船边跃上来数十个身穿水靠的人。他们身形轻巧,一上岸就近身搏斗,用匕首切断了不少吴军的喉咙。
形势顿时大变。吴军将近全军覆没。
司马师认出为首的是他在洛阳救下的死囚。他冲过去问:“崔若愚呢?”
那人说:“我们是第一批。崔若愚在第二批,不走水路。脚撞到石头崴了。也不严重,还能走。”
行军之人,崴脚伤手是寻常事。
司马师也知道这是常事。然而一颗心却沉重起来。
娇里娇气的崔若愚不会又……
“崔若愚哭了没?”司马师突然问出一句十分怪异的话。
那人见此处士兵杀得差不多了,正把匕首插回刀鞘里。猛地听到司马师问这种话,匕首插歪了,没进刀鞘,把自己扎了。
幸好刀上没有淬毒!
那人装作若无其事地放好匕首,想了想,为难地说:“属下当真没去留意。”
谁会留意这种事!
司马师不再搭理这人,回头去看涌上船的第二批。
马上发现了走路不怎么自然的崔若愚。这小子还举着刀呢。
司马师冲过去。
强烈而熟悉的气息袭向崔若愚。她刚抬起头看来人,那身高大的盔甲就把她抱起来了。
司马师踏着阳光而来,抱起崔若愚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崔若愚被江面粼粼波光炫得头晕。
他惊喜而自豪地高喊着:“吴军已灭!副将崔若愚,立大功!当封侯!众将士一并论功行赏!”
四面八方响起胜利的贺声!
崔若愚下意识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她名字被钟鹤知道了,可能有麻烦。
白嫩温暖的小手,压在司马师的唇上。暖暖的,香香的,像那天崔若愚喝过的那杯茶的幽香。
司马师顿时方寸大乱,他无言而艰难地放下崔若愚。低下头看崔若愚。
这么能干的副将,怎么就不能摆脱这些令男人难以启齿的动作和神态?
还要再好好磨练一番!
崔若愚忘记自己崴了脚,落地时一阵疼痛。眼眶顿时就红了。
司马师拍拍她脑门:“先别哭。忍一忍。这里人多。”
要哭可以回他营帐里哭个够。此处人太多了,都看到崔副将哭鼻子的模样,以后还怎么服众?
崔若愚趁势重重地捶了他一拳。
“哎呀!”司马师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低声惨叫着。
崔若愚吓到了,赶紧帮他检查伤势:“是这里疼吗?这样按疼不疼?”
司马师点点头。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副将,不哭了吧?”
崔若愚明白了这人是装的。她冷笑着举起拳头:“如果打胜仗能有免死金牌,小人一定要拼命拿十几二十块金牌。然后痛快地犯法。”
司马师哈哈笑。崔若愚想犯的法,应该就是殴打大魏的大将军吧?
司马师中路军打了胜仗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魏国和蜀国。
这一仗,消灭了东吴三十多条战船,俘虏一万多军士和两船粮草。
魏国不善水战,赢了以水战著称的吴国。
这是三国都万万没想到的结局。
魏国尤为震惊。
长公主府中,曹绫把安知和其他将领骂得狗血淋头。
“说什么万无一失!司马师的狗头呢?他的头呢?”曹绫歇斯底里。
将领们都求救般看向钟鹤。
钟鹤摆摆手:“殿下回去歇息吧。”
曹绫恨恨地瞪了其他人,拂袖而去。
钟鹤不急不怒,端起茶杯吹了口茶沫。
安知硬起头皮请罪。钟鹤摇摇头:“司马师诡计多端。此番我们对东吴失信,东吴可能要把此事宣扬于天下。想办法掩盖。”
安知心里特别难过。“丞相。末将低估了司马师的狡诈。是末将的疏忽。”
钟鹤摆摆手:“你孤身在前线,既促成了与东吴的联合,又亲自下手伤了司马师。虽然不能如期杀了他,但也伤他大军元气。此事就不提了。”
丞相和颜悦色,安知心中更是过意不去。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丞相!司马师身边有一个小兵,刚投军不久,颇得司马师器重。”
话音刚落,几支利箭透胸而过。血溅在其他几位将领的脸上。
几人第一时间都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安知已经倒地身亡了。
钟鹤身上干干净净。他若有所思地说:“放出话去。安先锋破吴殉国,居功至伟。至于东吴那边,就放话是司马师授意安知欺骗东吴。”
将领们听命而去。钟丞相外宽内厉,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司马师胜利回朝抵达洛阳。第一天上朝就因论功行赏,与钟鹤吵得不可开交。
司马师要求以大魏的名义封赏所有将士。其中包括不少要封侯的人。
钟鹤则冷冷地拒绝了这个奏请。理由是,募军是以司马师的名义募的,赏赐便由司马师赏。
只有朝廷的两万兵马能受封。阵亡的安先锋封楚侯,按国公葬礼下葬。
司马师差点直接把皇帝曹髦丢出朝廷之外。他答应士兵的、答应崔若愚的事,绝不能食言。两人又是一轮舌枪唇剑,互相攻伐。
崔若愚被司马师送进校场天天“磨练”。
比如,让她天天跟着跑操,强壮身体。
比如,让她给军中的大夫打下手,见识一下男人受伤了该是什么模样。
比如,让她去军中看严刑拷打奸细,练一练男人要怎么硬气地受刑和告密。
当司马师拿着崔若愚封赏的旨意,出现在校场。
崔若愚一眼就看见了高大的司马师。她高兴得飞过去,像一只灿烂的小蝴蝶。
司马师看着那个雀跃飘来的纤细身影,心里凉了半截。他扭头对身旁的小校尉说:“你们这里是怎么练的?”
怎么越练越回去了?还不如被关山洞里杀奸细呢。
司马师把官文给崔若愚,“走。回本将军府上,本将军亲自练你。”
崔若愚不想去。司马师“盛情难却”。她再一次被拖入了司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