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里屋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崔若愚放开捂住耳朵的手,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
大堂里灭了灯,一片漆黑。
街上打更的人唱起了三更的锣。
这锣声一下子把崔若愚拉回了雍州和剑阁。
司马师曾在雍州的寒夜里拉着她的手,一起打更。
姜维也曾听着更声,看着她从营帐外面钻进来,喜气盈盈地冲过去拥抱他。
模糊不清的笑声,在她耳边模糊了。她的眼前也模糊一片。
她把滴落的眼泪擦掉,吸了吸鼻子。继续蹲在酒柜后面,等着那衙役出现。
门吱呀地开了。
崔若愚不作二想,立刻朝着人影扑上去。那人十分机警,扭身躲开了。
崔若愚回身再扎匕首。
她蹲在寒夜里太久,动作有些僵硬,没有那人迅捷。
这些本不是障碍,只不过她没料到对方竟然还来了两个人。
另外一人躲在暗处,猛地扑向崔若愚。崔若愚也不弱,回手就刺了他。
一击即中。那人痛苦地叫了一声。看来伤到了要害。崔若愚便丢开他,和那妇人的老相好贴身搏斗起来。
他力气大,崔若愚锁扣巧。两人一时还未分胜负。
司马昭阴沉的脸,在黑暗中看着地上翻滚的崔若愚。他甜言蜜语哄得那妇人晕头转向,然后打晕了她。走出来,便一直在崔若愚的身后,看着她。
她落泪他也看见了。
但他看见她想杀人时更加震惊。
这女子的身手,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她为什么一直隐藏着?她想等到关键时刻再对付他么?
司马昭两只眸子像毒蛇的信子一样。
旁边一个黑影抄起一个酒坛子,砸向崔若愚。
崔若愚挣脱了那人的束缚,往旁边躲开。
原来那人只是假装受伤,麻痹崔若愚。何其阴险。
崔若愚知道他们有意要捕捉司马昭,便冲着里屋喊:“便宜小叔!快走!”
说话间她还在拼命压制那二人,不让他们逃脱。身上也受了些拳脚。
这称呼是崔若愚戏称。司马昭一听,就知道她不想让人知道他就是司马昭。
看来她暂时没有害他的心意。
司马昭冷着一张脸走出来,一脚踹开了那黑影。
那黑影毫无防备里屋还有人,被一脚踹在背心上,当场昏死过去。
崔若愚顺手扎了那“老相好”一刀。她死死按住他的嘴,又扎了三四刀。
刀刀避开要害。
那人痛得直打滚。却被崔若愚钳制住。
司马昭走过来,一脚踢在他颈上。他顿时晕死过去。
崔若愚见他不再动弹,这才慢慢地放开双手。瘫倒在那人身边,靠着墙壁喘气。
司马昭站在她面前。高大,他落下的阴影比这大堂的黑暗更加深重。
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他在那佛堂的黑暗里盯着她。
崔若愚喘了好久。
司马昭拎过一瓶热酒,递到她唇边。由于漆黑一片,难以看清。他的指尖擦过了她的双唇。
温热,湿润。
他的手顿了顿。崔若愚接过酒瓶,喝了一大口。
随即呛得直咳嗽,咳到流眼泪。
这酒是烧酒。堵在她胸口,下不去。
巨大的酒气堵得她胸口要炸开。她紧闭着眼睛,捂着胸口,神情痛苦。
一双大手,前后扶住她。一手帮她压住胸口,一手帮她重重地从上往下顺着气。
片刻之后,她胸口的痛楚减轻了,一口气吐出来。终于能开口说话。
“司马昭!你早就恢复如常了!你竟敢骗我!”
“竟敢?骗你还需要多大胆子?本将军想怎么骗,就怎么骗。”司马昭不屑地回击。“不会喝酒还逞强。”
“你、你滚回你的大将军府!”崔若愚酒劲有些上头。
“这可由不得你。”司马昭把她丢在一边。站起来严肃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天下之事在我一人,你那茅屋,也得听我的。”
“你……”崔若愚抬起眸子,又愤怒又无可奈何。
司马昭有恃无恐地看着她,还居高临下。
“玩我是吧?”崔若愚擦干了嘴边的酒渍,她笑了笑,说:“大将军。我要是现在冲出去街上大喊,大将军司马昭在此。你猜,天下之事,还是不是在你一人?”
司马昭淡然地笑了笑。“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崔若愚好奇地问。
“首先,桃儿和如意可是我救出来的。其次,你好不容易救了我,还没拿到任何好处,又毁了我,想必你不会这么蠢。最后,我会求情让你不要这么做。”司马昭娓娓道来。
崔若愚听到最后一句,有些猝不及防。“啊?”
“本将军郑重请求你,不要这么做。”司马昭挑起眉。他如玉的面庞,在黑暗中仍然清晰可见。
崔若愚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踉跄了两下。扶着桌沿站稳。
司马昭要扶她,最终只是眨眨眼睛,没有动手。
“我救你,倒也没想过要好处。唉,只是不忍心看司马师的弟弟如此下场。”崔若愚看那二人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就走向里屋,“快去拿麻绳来,把他们几个捆起来处置掉。他们不仅要杀我们,还要围猎你。”
说完,她把傍晚听到的事,都告诉司马昭。
这些跟司马昭的推测八九不离十。而且,傍晚的时候,他也在大将军府外墙附近找到了那个衙役。
崔若愚几乎把原话都告诉司马昭。司马昭凝视着她的背影,颇有心事地跟上去。
他总忍不住怀疑她。这是他本性使然。可最后她总是这样光风霁月的模样,坦坦荡荡。
她到底在乎什么?会为了什么而变得阴暗、不择手段和执拗?
难道没有她在乎的人和事吗?荣华富贵她不要,长厢厮守她也能舍弃。
难道她也想要江山霸业?但是她连一点委屈都不肯受,也不肯委身于人,不像是贪恋权位的人。
思绪交错之间,崔若愚已经跟司马昭来到那妇人的卧房里。
卧房中是有灯火的。
只见妇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已昏死。
崔若愚瞥了一眼,就不敢多看,脸色有些尴尬。
她不知道司马昭对那妇人做了什么。
司马昭却偏偏笑着说:“想看就看吧。何必偷偷摸摸。”
崔若愚红了脸,“非礼勿视。”
司马昭拉住她:“看。不看就后悔了。几夜都会睡不着。”
崔若愚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他却示意她看向床榻。
崔若愚只好看过去。
这一看,差点把崔若愚的眼珠子看掉下来。
“这、这、这……”崔若愚甩开了司马昭的手,走到床榻边,看清了那妇人的面貌。
实在是一言难尽。
又短又细的眼睛,晕死了还半睁着。一个脸盘子足足有一个酒坛那么大。脸型也与酒坛相似,上宽下圆。一个像肉瘤般的鼻子,团在她的脸中间。血盆大口,里面的牙齿参差不齐,有大有小,有前有后。
“哇……司马昭你……”崔若愚也知道抨击别人的长相是很无聊的,但眼前这个长相当真是人间哪得几回见。
“是我瞎了。我看不懂这倾国倾城之色。”崔若愚平复了心情,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些闲置的麻绳,加上大堂里那些,够用了。
“哈。你瞎我可没瞎。”司马昭让她看了妇人的外貌后,知道她不再误会自己。“拿了麻绳就快走。”
两人返回大堂,动手把那两人捆绑好。
崔若愚还沉溺在那妇人美貌的震惊之中。
等二人把这三个人捆好,崔若愚又给两个衙役和妇人绑上了笔。
她抓起三人的手,甩了甩,也没能甩掉笔。这才满意地站起来。
司马昭把三人的嘴都堵上了。又踹了他们几脚。
几人慢悠悠地醒过来。两个衙役一睁眼看见崔若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挣扎着要冲上来拼命。可惜被绑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崔若愚抓起一盆冷水泼过去。两个衙役被淋得直打冷颤。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就安静下来。
他们经常严刑拷打别人,对这种环境不陌生。
“适应得很快。”崔若愚笑着说,“我问话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回答。答错一句,少一根手指。就像这样。”
她手起刀落,其中一个衙役就少了一根手指。那衙役眦目欲裂,青筋暴起。
司马昭斜着眼睛看了这个女子。她似乎忘记了他已经恢复如初,竟然她自己坐着,让他堂堂大将军站着。
而且下手真是快准狠。
不愧是在沙场上征战过的副将。司马昭隐约看到她在雍州的身影。
是兄长栽培的,还是她本性如此才会被兄长看上。
兄长看上的女人,必然是对司马氏有用的人。
崔若愚举着淌血的匕首,对准了第二个男人。也就是那妇人的老相好。“为何带了你兄弟过来?是不是来抓人的?”
这男子连忙摇头,嘴里呜呜地,手上快速地写道:来找乐子。
他怕崔若愚没看懂,赶忙又添了一句:二阳一阴的乐子。
崔若愚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两位衙役,又看了看那妇人。
那妇人也刚刚醒转,眼神还是懵懂的。她看看崔若愚,看看高大迷人的司马昭,又看着自己老相好和他兄弟。
她也动笔写了:方才是说玩这个花样?
崔若愚眼睛都直了。喃喃地说:“我今天是掉淫窟里了?”
她颇具深意地看了司马昭一眼。欲言又止,唇边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
司马昭冷笑着看她:“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最好不要在脑子里污蔑本朝大将军。”
他只是打晕了她。
本朝大将军?
那三个被困住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魁梧威武的男人。
这就是大魏的擎天一柱司马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