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要来汉中。张太守有些莫名其妙,张宜认为是刘将军的弹劾起效了。而姜维认为是杨仪造反的密信所致。
姜维已经扣押了杨仪。
杨仪虽然没有在大牢里待着,可也心知肚明,自己没几天能活了。
姜维来看过他一次。两人相对无言。呆了一个时辰,谁也没说话。
最后,姜维临走时,问杨仪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杨仪满腔怨气,冷笑着说:“大将军这句话还是留给自己吧。”
这样的刘禅,这样的蜀汉,结局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剑,迟早会掉下来。问题在于是谁看下这一剑罢了。
姜维便走了。
质疑的话他听得太多了。就像若愚所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天时地利人和去该做的事。既然他有,他就该做。
杨仪身为成都的长史,披了一身的官服,却要勾结乱党造反。
难道是嫌这世上的战火还不够多吗?
崔若愚难得无事一身轻,天天钻研姜维的剑法和箭法。
姜维日夜想念她,不过,刘禅要来,众多军务和政务缠着他。他只能夜里去她练剑的地方寻她。
“皇帝为什么要来呀?是为了杨仪吗?”崔若愚练完剑,和姜维肩并肩地走在一起。
初秋的落叶还不多,偶尔飘落下来。飘在若愚肩膀上,姜维便把落叶拂掉。
“或许是吧。”姜维漫不经心地说。“陛下的心思,有时候天马行空。我就不去猜了。”
“哈哈。汉中几千上万人,都在揣测圣上的心意。倒是大将军不掺和。”崔若愚笑着说。
姜维也爽朗地笑起来。“我也想不出什么花样。礼制和庆典,有张太守他们在就可以了。”
崔若愚想起一件事。“这次端掉那些路卡,没有明着跟张太守撕破脸皮。他会不会……”
姜维别有深意地看着崔若愚。看得她脸红。“我好心提醒。”
姜维亲亲她脸颊:“真想快些回到剑阁。以前不知疲倦,有什么就处理什么。现在,总想着不能少了你,每天都得见见你。跟若愚说说话。”
崔若愚突然想到姜维的前妻。
两人喜结连理的时候,应该都是少年。姜维对于私人感情显然是一根筋,心无芥蒂。肯定会把妻子当作最亲密的人,心事全都跟妻子说。
不知道那位生性懦弱的官家小姐,以什么心态听他说朝廷中那些惊心动魄的勾心斗角。
他那双凤眸,深情的时候像个初入红尘的谪仙人,眼尾微微泛红。开心的时候像个沐浴着阳光的大男孩。面对那些迎来送往,像一棵格格不入的古木。
只有在处理军中事务的时候,他才像那个神话般的大将军。
他察觉到她眼里的宠爱,心里又是一阵悸动。
两人静静地相拥在一起。落了一肩的木叶香。烦心的事都被隔绝在两人的拥抱之外。
还能相拥在一起,这一天就有了生命的意义。两人都不再祈求其他的愿望。
姜维相信,这是他的妻子。他曾经收发自如的情感,在她身上根本覆水难收。他也曾担心过,若愚会不会像少年时的那位妻子,恐惧那未知的前途。可是若愚比他还勇敢。
他不问,她也不说。可是无论谁来问,她都会承认的。
这没有说出口的盟约。永恒地飘在初秋的风里。
一条宽阔的官道,从成都直插西北大城汉中。
皇帝的车舆和仪仗正在行进。
最前面是开路的仪仗队,最中间是皇帝的銮驾,随后是两个妃子。
最受宠的宦官黄皓,跟在皇帝銮驾之侧。随时侍奉着刘禅。热了扇扇子,渴了递水果,还能随时随地讲当地风土人情,尤其是市井流传的偷情艳闻,有鼻子有眼地。逗得皇帝刘禅哈哈大笑,兴致盎然。
“哎哟黄皓。朕就可惜,你这等人才,是男的,朕就给你当大官。是女的,朕就宠着你。啧啧,可惜,可惜了。”刘禅惋惜地拍着銮驾的扶手。
黄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可笑至极。
他知道刘禅就爱这副逗乐子的面孔。
“陛下。老奴每天夜里都想,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陪在陛下身边。这点事……”黄皓虚空地指了指身体下方,“算得了什么。那些男人有这个,又哪里比得上老奴。老奴不在意,不在意。”
“哈哈哈哈哈哈。朕就说你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不同寻常。那些男人不如你。”刘禅挤眉弄眼。
黄皓咧开嘴笑:“老奴别的不会,只能给陛下解解闷。”
“再说点再说点。刚刚说那个黄花村里那个寡妇,跟了一个屠户,每晚大哭大叫?真的假的?”刘禅意味深长地问黄皓。
黄皓心领神会,把屠户和寡妇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刘禅听完,意犹未尽,咂摸着嘴:“真是神仙伴侣。这世间,最迷人的不外乎是男女之间那点事。你就品不到了。”
黄皓见时机已到,就故意为难地说:“也不一定。老奴也听说不少痴男怨女反目成仇的。”
“哦?说来听听。”刘禅又来了兴致。
“唉……远的不说,就说咱们那任劳任怨的杨长史。就一颗掌上明珠杨曦月,愣是被奸人给毁了。”黄皓难过又唏嘘地说。
刘禅脸色一变:“好端端地,说那老家伙做什么。”
皇帝坐直了身子,离黄皓远了些。满脸的索然无味。这一趟就是要秘密处理杨仪的。押他回成都,怕在成都引起骚动。
这老家伙在成都势力可不小。再者,皇帝也经年没有到汉中巡狩,正逢大将军姜维整顿了汉中军,皇帝正好可以来巡一圈。
黄皓早就料到皇帝会不开心。杨长史被姜维密奏造反。皇帝再怎么无心政事,也不会对杨仪无动于衷。
“那老家伙天天在朕耳边说大将军有二心。结果呢?他在造反!真是气死朕了!这么多年,朕哪里亏待过他?他那两个儿子欺男霸女,朕给他难堪过吗?朕提都没提过。”刘禅忿忿不平。
黄皓弓着身子说:“陛下,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此言何意?”刘禅皱起眉头。无论谁跟他提政事,他都会很厌烦。即便是黄皓,也不例外。
“怪的很。据说大将军身边有个貌若天仙的青年男子……貌美异常……”黄皓故意迟疑着不说下去。
“如何?”刘禅又靠过来倾听。
“那男子本事还行,颇得大将军器重。可是他偏偏对杨曦月有了不轨之心。杨曦月一心仰慕大将军,数度拒绝。两人就成了冤家。那男子最后要强迫杨曦月,杨曦月不允,就被打得浑身重伤。人见人怜啊……可怜杨长史,天命之年,还要遭此横祸,晚节不保。”
黄皓边说边摇头叹息。
“朕有些不明。杨仪他造反,跟他女儿有什么关系?那男子也是好脾气,杨曦月的性子,朕见了都敬而远之,他还有不轨之心。”刘禅连连发问。
黄皓倒不知道刘禅对杨曦月是这种态度。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收了杨仪不少钱,务必要搅浑这趟水,让杨仪脱身。
至于杨仪到底是不是真的造反——这与黄皓何干?这天下又不是他黄皓的。到手的金银珠宝才是他黄皓的。
杨仪的口讯,就是要黄皓尽力劝说皇帝,相信杨仪是被冤枉的。
正好有人来弹劾杨曦月的事,黄皓就顺理成章地把两件事拉在一起,暗示刘禅。
“陛下。老奴听说,杨长史因为杨曦月之事,曾经找过大将军理论。大将军却偏心那青年,敷衍了事。杨长史气不过,才一时糊涂,引了外人来讨公道。其实他们也算不得外人,都是些要来汉中投诚的蛮夷。他们还以为是进城主持公道呢,谁知道,就被当成叛军了。真是有苦难言啊。”黄皓摇摇头,“世道险恶。”
刘禅听得出了神。见黄皓不再说下去,才说:“杨曦月这事我也有耳闻。那个谁……那个御史跟朕说了。这事……或许大将军只是不想失去一个青年才俊。杨长史何必如此执迷不悟。有什么事,找朕不能解决吗?怎么就带兵包抄汉中城呢?”
黄皓听出刘禅已经信了七八分。就言之凿凿地说:“大将军常在军中任人唯亲,厚此薄彼。军中早有怨言。早先就有个刘将军,戎马功劳,就因为顶撞了那青年人,被大将军削去了军职,解除了军户,发配去太守家中当部曲。陛下,大将军真是欺人太甚,令人心寒。如此下去,军心如何能稳固啊?”
刘禅大手一挥,“去了汉中,朕跟大将军谈一谈。大将军不是那种人。”
黄皓听了,不是滋味。可目前这种情况,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他便又把话题引到乡野见闻上。
这次换上了耸人听闻的血僵尸和黄花姑娘。刘禅听得两眼放光。
这些不是机密,黄皓声音大了些,绘声绘色地。
那两位妃子在车后也听了一些。
年纪小的那位悄悄问年长的妃子:“姐姐。黄皓说的这些故事怪瘆人的。陛下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年长的妃子面无表情地瞥了黄皓一眼。“陛下开心,你我就好过。你何必多问?小心祸从口出。”
谁有心情管陛下和黄皓这对主奴?被拖去汉中侍奉皇帝,那妃子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她恨不得把马车掀了,那年轻妃子还往她火头上凑。
“妹妹不过是问一句,姐姐就这般吓唬人。不爱说话就别说。”年幼的妃子气得别过脸去。
“哼,你这副俏模样,摆我面前可没用。有本事去陛下面前摆。在我面前,问了也没用的话,就不必问。”那妃子也不客气,又狠狠地数落了另一位妃子。
并不狭窄的辇车上,因二人的不和,骤然变得拥挤了。
刘禅没有听清二人争吵的内容。只是看到了二人闹别扭的动静。
他笑着推了推黄皓的肩膀。“看见了吗?朕的妃子又在争风吃醋。朕不是那等偏心偏宠的君主,可女人就是小心眼。”
黄皓嘿嘿笑,摇摇头:“回陛下,老奴这可就听不懂了。”
“你当然不懂。”刘禅摇头晃脑,“话说,大将军府中也空了许久。这件事,是朕对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