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缓缓地放回床上,小心翼翼地吻着她。双手支撑着,以免碰到她。
从她迷乱的眼神之中,他看到他的影子。
上一次混沌中欢爱,还是在她中了杨曦月的猛药的时候。
那时他很犹豫。因为他知道,她要的不是他,是司马师。
那一次,他不愿意欺骗她。哪怕身体已经无法控制,心智也在跟着沉沦,他还是一次次推开她。直到她命悬一线,他才不得不就范。
这一次不一样。
就算她神智不清,他也笃定,她要的就是他。
他越吻越动情,浑身像是膨胀开来。到他难以抑制的时候,他才拉开她的腰带。
与此同时,她的指尖也挑开了他的腰带。
两人帮彼此褪去了障碍,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她的手在他结实的身体上游走爱抚,突然停在他肩胛之下。
她头微微偏开,他的吻错位吻在耳边。他顺势吮吸了她耳垂,吮得她轻轻叫出声。
他才停下来,低声问她:“怎么了?”
她摸着他肩胛骨之下。
是一道新鲜的伤疤。是这次平叛留下的。
她蹙着眉,眸子里又悲又喜。万语千言,都在眸子里闪过。道不尽的是一个爱字。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崔若愚轻声说。无法坐视不理,明知道结局不祥也不详,明知道一己之力难以改变大局,可抉择时刻还是要挺身而出。
姜维心中缠绵缱绻,那颗心怦怦直跳。“是。若愚。你我是一样的人。”
普通而又不普通。他们二人没有三头六臂,没有法力神通,靠的是一刀一剑,一马一枪,真真切切地用命去维护着心里的信念。
“人家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挺着。我看这蜀地,长得最高的就是姜维大将军了。”崔若愚如梦如幻地笑起来。
姜维也跟着笑。“又是若愚故乡的说法么?若愚的故乡一定很好,能养出若愚这样的人来。”
“天水也很好。整个华夏大地都很好。这是我们用力站着的原因吗?横竖已经站起来了,已经一身是伤,就不打算再躺下去。对吗?”崔若愚低声自言自语。
姜维深深地看着她。以前,他觉得她是个可爱迷人又天真的女子。现在,她站在他身旁。
茫茫宇宙,一片漆黑。没有人知道前途如何,没有人知道世间要怎么变。但此时此刻,身旁有一个同路人,一起面对风云变幻,是一件多么令人慰藉的事。
崔若愚勾着姜维的脖子。轻轻地用力,让他躺下来。
他心意相通,便躺下去,躺在她身旁,将她的腿拉起来,搭在他腰间。这是她睡觉时最喜欢的姿势。
两人面对面,默契地缓缓靠近,再一次深深地吻到意乱情迷。
夜深了,窗外又开始狂风暴雨。花朵簇簇的枝头被风吹落,飘向泥泞的大地。
一阵风闯入屋内,猛地吹熄了烛火。带进来强烈的寒意。
姜维嗅到了大地上的花草树木香气。冰冷刻骨。若愚在睡梦里似乎也嗅到了。她笑起来。
姜维拉过被子,盖在崔若愚伤痕斑驳的身上。她在甜甜地酣睡。手还搭在他胸上,腿还跨在他腰间。身上混杂着他和她的味道。
姜维没有睡意。他看着她,听着风雨声。脑海中像走马观花一样,从他小时候一直想到眼前。
人生真像一条小河。从西到东,不同的地方看到不同的风景,有不同的心绪。正如他在天水意气风发,刚入蜀时事事谨慎,九次北伐则孤傲决绝,一次比一次疯狂。
从朝廷到江湖,每个人都知道北伐难以取胜。可他却伐了九次,也能做到互有胜负。最后一次几乎灭了司马家的精锐。
话,谁都会说。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理由,议论他的胜算。包括他的好友在内,包括那些德高望重备受他尊敬的前辈,包括那些冲撞了仪仗队冲到他面前控诉战火的黎民百姓。
甚至那些贪图享乐的大官,享受着他带来的安稳、繁华和身份,却处处刁难他,暗中算计他。
他在深夜里一次次地怀疑自己,怀疑北伐,怀疑坚持的意义。飘渺虚无的前路,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没有回响,他还该不该往前走?
可只要他做了,结局未定。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必输无疑。
如今,风再冷,雨再大。都会有人陪着他。
思绪万千之际,怀里的小人儿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
一睁眼,他俊美的容颜就在眼前。如她所预料。
“若愚。跟我走下去。你会害怕吗?”姜维拥着她。“我可能不是长得最高的人,天塌下来,或许我也束手无策。我也不能确定前路发生什么。”
崔若愚认认真真地想起来。“那谁会永远是撑天的那个人呀?大将军给我引见引见呗。我看他喜不喜欢我这种野丫头,想不想要一个莽莽撞撞的副将。”
还不是一代接一代?
“只有走下去,才能知道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忘记,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想要什么样的世间。”崔若愚诚恳坚定地看着姜维。
姜维抿着嘴笑,极力地抑制心中的悸动。凤眸里泛起星光。
“若愚说的对。我们向前走,就知道前方是什么。那后人就知道这条路到此为止该如何走。”姜维说。
“对。这是他们的起点。我们走到哪算哪。我不贪心。我不敢要白头偕老,我也不敢要岁月无忧。这也不是太平盛世。我们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崔若愚将脸紧紧地贴在姜维的胸膛上。
“两个可怜人。哈哈。”姜维抱着她,就像抱住了整个人间。天大地大,抵不过这点全心全意的温暖。
风雨在二人的情意绵绵之中,也显得温柔起来。同是良夜不同人。这场风雨让张宜心里烦闷无比。
刚从父亲的房里回来。父亲罕见地冲她发火。因为她蓄意刁难崔若愚,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汉中那些私设的路卡被汉中军端得干干净净,现在城里的乡绅都来找汉中太守的麻烦。
那些乡绅掌控着汉中城大半数的乡民和土地,还私自养部曲。要真的联合围攻汉中城,或者拒不交税,汉中太守危矣。
张太守知道是女儿弄巧成拙,就把她拉去跟乡绅们赔礼道歉。又是美酒佳肴,又是歌舞助兴,张宜放下身段,将各位豪绅的怒气都消解了。
可这怒气却压在她心底。当她回到房中时,抛弃了人前那副温良谦恭的懂事模样,对那些粗心大意的婢女拳打脚踢一番,这才出了气。
坐在闺房的长廊外,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幕。不由得想起那些豪绅的嘴脸、放肆如市井野人的言语、有意无意的触碰。
“崔若愚。我要你加倍奉还!”张宜狠狠地拍了栏杆。
如果她是尊贵的大将军夫人,他们敢这样对她吗?眼看着就要夺得大将军的欢心,哪里跑出来一个剑阁崔若愚?
全天下哪有这么不识相的人?
这个崔若愚看不出她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能和大将军两情相悦吗?崔若愚为什么要这么计较?为什么要这么认真?这些事何时轮到他们来安排和说话?
还有那个任护军。
张宜恨不得把这两个坏了她大事的人抽筋扒皮。
事情闹大了。任护军也寸步不让。路卡的钱粮按原计划用在了盛会上。
姜维亲自给盛会游戏胜出的军队送上钱粮和精造武器。最后宣告汉中军全体休整三天。
崔若愚没有在台上。她隐入了剑阁军中。和小鬼头他们对着赏赐乐不可支。
她视线时不时就跟姜维的撞上。他眸子如影随形,时时刻刻被她牵引着。
盛会之后,汉中军又一起去赈灾。灾民从见到汉中军就四处逃散,变成到处打听汉中军在何处。
崔若愚又从大将军身边的小副将变成了洗马卒。不过以养伤为名,和小鬼头分开住了。
小鬼头他们总带着好吃的来找她。陪她聊天说地。
“咱们过几天就回剑阁了。崔哥,你高兴不?”小鬼头问。他带了一小包肉干,却是给他自己吃的。另外一包小果子,给崔若愚尝尝。
“高兴什么呀。你吃肉干,我吃果子。我吃这个哪有力气刷马。”崔若愚不满地接过果子,吃起来。
“崔哥,医官说了,你不能使劲。所以肉干就没你份了。”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果子好吃。”
“崔哥,你们去路卡那拦截了一批胡兵?是他们把你打成这样的?汉中军里那些胡兵啥感觉呀?他们的人把你打了。”又有人问。
“别说这话。人分好坏,军分敌我。是胡是汉,不重要。那些人……”崔若愚突然想起,姜维还没公布杨仪的事,就生生打住话头,话锋一转:“那些人是来捣乱抢劫的。咱们辛辛苦苦……呃……抢来的钱粮,可不能给他们。”
几人笑得前俯后仰。“他们抢老百姓的。我们又抢他的。崔哥,你可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崔哥崔哥,听说有一个倒了血霉的家伙,慌不择路躲在仓廪里,差点被那些氐人的马踩穿了。是不是啊?”小鬼头撕开一条肉丝,放进嘴里。
崔若愚无声地看着小鬼头。
“我就是那个倒霉的家伙。”崔若愚皱着眉,生无可恋地说。“当时情况很紧急,我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就跑进了仓廪。你们不能站在干岸上说风凉话。换了是你,当时未必比我冷静高明。”
小鬼头愣了一下。“啊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啊崔哥!那几个被你藏起来的小兵,不知道我们跟你有交情,他们心里郁闷,就找我们说了。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你!你怎么想的!躲仓廪里,那是死路,被人围剿!”
几个人爆发了雷鸣般的笑声。
崔若愚撇撇嘴:“我也很郁闷。笑什么笑。”
小鬼头眼泪都笑出来了,才抱着肚子说:“不过他们很佩服崔哥。虽然有点傻气,但更豪气。”
“说好话?为时已晚。我已经记仇了。”崔若愚斜着眼睛看他们。
几人哈哈一笑,知道崔若愚身上还没好利索,就跑出去把马喂饱了。
张宜苦苦等着刘将军的回信。他回成都弹劾大将军包庇士兵崔若愚,后者对杨曦月图谋不轨。
已经过去十天了,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回音。大将军马上要启程回剑阁了。
这天终于传来了消息。
陛下要幸巡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