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不死原城的人马包围奈落居所的事情发生在早上，但阿泽婆婆年纪大脚程慢，等她赶到枫之村报信，已是黄昏时分。而再到戈薇和犬夜叉赶到月守村，天色早就黑了。

因为最近拜访得频繁，多多少少也算得上熟门熟路。两人到了那所宅院前，却发现想象中灯火通明、兵荒马乱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屋子里隐有人声，但并不杂乱，推开院门，平时清静空旷的院落里，围坐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几十个村民，人人脸上都带着怒容，正高声讨论着什么。

村民们看到陌生的巫女和半妖，都发出低低的惊呼，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大家别慌，是朋友。”随后神乐分开人群，从中走出来，招呼道，“戈薇，你们也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白夜，不过少年的神情看起来蔫蔫的，脸上有隐约的擦伤，平时总是保持一尘不染的衣服也皱巴巴的。白童子和神无并肩坐在角落里，神无不说话很正常，但白童子也出乎意料地一言不发，两个孩子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在发呆。

戈薇看看他们，不确定地问：“我们……听说你们有危险……就……” 她打量了一圈齐刷刷盯着他们的村民，发现唯独找不到奈落，“奈落呢？他去哪里了？”

神乐神情忧虑地告诉她：“哥哥与那些人一起走了。”

“一起走了？”戈薇觉得神乐说得很奇怪，按照常理论断，难道不应该用‘被掳走’这个说法吗？不过，既然对象是奈落，那一切都不符合常理才是常理。

“……杀生丸呢？”犬夜叉抱着刀，一脸阴郁地问。

“他比你们先来，听说后又追出去了。”

戈薇听闻，紧绷着的肩膀微微一松：“有他在，不会出什么事的。不过……”她又好奇地问，“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聚过来了？”

神乐叹了口气，把今天已经讲了好几遍的故事又复述给他们。

早晨不死原城的人马突袭过来，死死包围住整个院落的时候，他们才刚刚起身，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做。大门被“哐”地一声踹开，几个普通村民打扮的男人领着佩刀的武士，雄赳赳气昂昂地闯了进来，看到屋里的人，立刻伸手指着大叫：“大人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这二十多年来盘踞在这里作乱的妖怪！赶紧杀了他们为村子除害！”

突然遇到这样的阵势，大家都有些紧张。白夜悄悄挪动身体，把神无和白童子护在身后。神乐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了出来，也伸手指着那几个男人的鼻尖，大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妖怪！你们这几个家伙整天在村子里游手好闲，到处给人惹麻烦，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几个男人都是村子里的混混，平时总是东游西逛，口碑差极了。其中有一个还不怕死地来骚扰过神乐，结果被奈落暗地里下毒给教训了，到现在还有半边身体不大灵便，算是结下了仇。也不知他们是怎么与不死原城的人马联合在了一起，跑来找麻烦。

“你们当然是妖怪！以为平时混在人类的村子里，偶尔施舍点草药装作好人的模样，我们就看不出来吗？听说不死原城的城主死得很惨，他生前经常来你们这里，就是你们害死了他吧！”

“住口！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们当然有证据！”其中一个混混跳出来，朝身后一名满脸络腮胡子、武士统领模样的人禀报道：“大人，十多年前，有凶猛的妖怪袭击村子，掳走许多小孩子。后来所有孩子都被吃掉，只有那个叫奈落的浑身上下毫发无伤，自己回来了！您说，他要不是妖怪，怎么能活得下来呢？”

神乐一听，立刻反驳起来：“那些孩子全都死了怪得了谁？谁叫他们的父母是胆小鬼，没一个敢去救人的！当年哥哥明明是被父亲大人冒着生命危险给带回来的，少在那里颠倒黑白——”

“胆小鬼？你竟然敢这么说？！那种可怕的妖怪，寻常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你们全家本来就很可疑，你们根本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从别的地方迁过来的！我看你们一开始也跟那妖怪是一伙儿的，先把孩子们吃掉，再杀了去营救的大人们，结果没得逞……”

神乐还要再争辩，白夜从她身边探出个脑袋，盯了那个混混几眼，插嘴道：“你……我想起来了！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过，当初你弟弟也是被妖怪掳走的孩子之一，我没记错吧？”

“……”忽被说中，对方不由得愣了一下。

“……唉，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眼睁睁看到别人平安无事，弟弟却没能回来，感觉一定很难过。”

“你懂什么！我才没有……”

“就算这样，也不能污蔑别人是妖怪啊！”白夜的语气十分诚恳，他想了想，又说道，“虽然做妖怪也没什么不好……”

统领听着他们争吵，不感兴趣地哼了一声，朝四周打量一圈，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问道：“你们谁是奈落？”

院中一阵安静，神乐左右看看，正要高声说“哥哥不在这里”，客室的门忽然“倏啦——”滑开了。黑发青年微笑的脸从门扇之后露出来：“刚才似乎听到有人提到在下的名字，请问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大约是早晨刚起，血气还有些不足，那张脸庞看起来异常雪白，不过这丝毫不减眉目的端秀，反而增添了几分久病未愈的纤弱。统领看到他的面容，眼睛一亮，似有一瞬间的惊艳，但很快又自己压了下去，只轻咳两声：“我是不死原城的卫士统领，特奉新任城主染谷大人之名，前来捉拿杀害前任城主的凶手。”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意有所指地道，“——如今看来，杀害前任城主凉生大人的，也许是妖怪才对。”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众人都愣了一愣。唯有奈落挑了挑眉：“不死原城的卫士统领？……真是抱歉，在下先前也曾在那座城里领了一些差事，与城中诸位大人打过不少交道，然而我竟然似乎从未见过您呢。”

统领听他质疑，说道：“我在此前是染谷大人的贴身侍卫，随他一同赴任。你没见过也十分寻常。”

奈落的眉毛挑得更高：“听闻凉生城主的葬礼尚未完毕，继位之人也还根本没有选定，怎么忽然就多出了一位新城主？这位‘染谷大人’又是何方神圣？”

“染谷大人的母亲是不死原城老城主的表妹，因此按血缘来算，染谷大人与凉生城主是堂兄弟的关系。此前大人在本家下辖的田庄之中担任地头一职，处事公正，很受庄民爱戴。如今凉生城主去世，无论从血统还是功绩来看，染谷大人都是新城主的不二人选。虽然还未正式举行继位仪式，但此事已经得到了诸位家老的认可，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既然还未举办继位仪式，那这件事就还有商榷的余地。如果我没记错，按照血统亲疏，凉生城主的子侄辈还有一个叫做不死原寻的孩子，无论如何，那孩子的姓氏还是不死原，而染谷大人可是姓的染谷。”

统领听他这样说，脸色微微一变，但转而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小孩子而已，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未必知道怎么写，怎么能够胜任城主之位，管理这样庞大的产业和人手呢？你这家伙还是别说笑了！”

“就算那孩子尚且年幼，但城主之位怎么也轮不上外家之人，不是吗？更何况……我曾听凉生城主提起，他年少的时候，曾经遭遇家族中几位同辈的欺凌和羞辱，不知那些同辈之中，有无这位染谷大人？”奈落说话时嘴角微微上翘，依旧带着点笑意，但殷红的眼眸里却一片冰冷，“若凉生城主还在，让他来选，恐怕不会把位置留给什么‘染谷大人’、‘染谷小人’之类的。”

话说到这里，场面已然有些僵硬。统领上下打量他一眼，神情变得阴沉：“我前来之时还想着，传闻那个叫奈落的家伙精明能干，是前城主的左膀右臂，如果贸然杀了未免可惜。如果他能识点时务，投身于染谷大人麾下，或许是不错的选择。现在看来，大概是我想多了……”

“看来的确如此。那么接下来，您打算如何？”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我今日为何而来，竟还在这里明知故问。那我就不兜圈子了，”统领彻底失去了耐心，“那孩子在哪？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空气里出现一瞬间的寂静。在场其他人虽然一开始不明所以，此刻也渐渐听出了端倪。这哪里是什么为村落除妖，明明是打着这个名头，前来替“染谷大人”除掉拦在他通往城主之位的真正继承人。一旦他们不合作，自然而然就会被扣上杀害前任城主的“妖怪”之名，被名正言顺地处死——毕竟在此之前，就已经有村民言之凿凿地指控这一家人的种种异常之处了。

奈落一脸惊讶，倒像被问住了：“不死原家的孩子，自然留在自己本家之中，统领大人又为何来问我？”

“哼，以为我们不知道吗？那小家伙连同他母亲早就收到警告，被人秘密接走躲了起来，这事除了你们，还会有谁做得出来？”

“啊，原来真的去找过了。”奈落笑眯眯地说，“既然那孩子不露面，那染谷大人直接继位不就行了，为何还非要把人揪出来？”

“这……”

“你刚刚说诸位家老都一致支持，恐怕这话大有水分吧。让我想想，染谷大人不过是依托于不死原城的一脉旁支，与他平起平坐的其它几家，比如几位下司大人、杂掌大人，恐怕都不会乐见其成。”

“少废话！现在你要不就老实告诉我藏匿那孩子的地址，要不你们就全都死在这里！”说到这里，统领真正凶相毕露，“反正最后如果有人过问，也不过是除了一窝妖怪而已，恐怕非但不会被责难，反而要被称赞为民除害吧。”

四周的武士全都威胁般地亮出了刀，连与他们一起前来的几个混混都吓得噤了声，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躲去。神乐和白夜虽然平时面对普通人时胆子很大，但这时候也愈发地紧张，脸色一阵阵发白。白夜小声地对白童子嘱咐：“待会儿万一发生什么，你带着神无先跑！”一向脾气暴躁、桀骜不驯的小少年这会儿也不顶嘴了，瞪了那些拔刀武士一圈，最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但只有奈落依旧是那副好整以暇的神情，似乎刀架在了脖子上，都不能让他有一丝慌张：“哎呀哎呀，竟然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他含笑说道，“可惜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几章，奈奈子要倒霉了。他虽然有“精于算计、未卜先知”这个buff，但也有幸运值跌穿地心而导致的“必定会发生一个极不可能发生的意外来打乱计划从而失败”的de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