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倒下去的时候，奈落并没有真的失去意识，只感觉天旋地转片刻，大脑好像有一瞬间的暂停。等到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伏在了一团白茫茫毛茸茸的东西上，腰间被一只胳膊稳稳地揽住。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若非杀生丸及时伸手，自己现在应该已经直接摔倒在地了。人类的身体脆弱无比，这样一头栽倒，会伤到什么地方也说不准。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如果不是没力气，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抬起手再多摸两下——可恶，天生就长了毛皮的动物，真是令人羡慕啊。要是哪天能把那团毛一整条扒下来，做成软绵绵暖呼呼的外套就好了。

“奈落！你没事吧？”远处响起某位巫女的喊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戈薇。竟然被戈薇看见了。

为什么隔了那么远都能看见？在别人摔倒的时候，就不能恰好看个别的方向吗？

奈落定了定神，觉得不能让自己这种“风一吹就倒”的形象继续深入人心，努力想重新让自己站起来，可是双腿却软绵绵的，怎么也使不上力，脑袋也昏昏沉沉，思维一阵又一阵模糊。这具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又加之以前使用的时候从未认真珍惜，因此情况就愈发糟糕了。

“你干什么？”杀生丸在耳边问，同时微微使力，制止了他的挣扎乱动。

“放开……放开我，太丢人了。”他咬着牙说道。再怎么说，也曾经做过称霸一方的大妖，现在这副仿佛骨头都被抽走了的模样，像什么样子。

“哦。”

腰上的胳膊蓦然撤开，那团毛茸茸白茫茫的东西也收到了一边。

奈落一怔，地面在眼前瞬间放大。

“……！！！”

不过杀生丸大约还是有些良心的，就在奈落差点以头抢地的前一瞬，又被人从后面扯着衣服拉了起来。

“……虽然你作恶多端，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闭嘴。”虽然这么说着，但奈落知道自己恐怕确实不太行，只好黑着脸，任由白色的大妖把他架在肩膀上扛起来，脸上一阵阵发烧，“明明是狗，嘴巴却有毒。”

“是吗？跟某只蜘蛛相比，还远远不及。”

“……不，杀生丸大人，您过谦了。”

“发生什么事了，奈落怎么——”戈薇这时终于走到近旁。

“没什么，被风吹倒了。”杀生丸简短地回答，扛着人朝屋子的方向走去。趴在他肩上的青年压低了脑袋，像一只斗殴失败的猫，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听到这个说法，不服气地分辩：“我还没倒呢。”

“快了。”杀生丸说。

“……”戈薇愣了愣。听起来怪怪的，不像好话，但也并不含有真正的恶意——杀生丸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调侃了？

众人专门腾出一个空房间让被风吹倒的奈落休息，他便心安理得倒了一整个白天。虽然病势来得突然，但因为及时受到妥善照顾，又服下了药，因此还没到傍晚，烧就差不多退下去了。青年清醒过来，像结束了冬眠的蛇那样从温暖的被褥中钻出来，虽然四肢还有些生病之后的倦怠，但先前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夕阳的光芒漏过窗缝，形成栅格状的光与影，在简陋破旧的地板上穿插和跳跃。空气里飘散着老旧房屋所特有的木材腐朽的味道。平心而论，这个休息环境并不算太好，但地念儿的生活十分贫穷，他的家里有个屋顶就已经不错了，不能要求太多。奈落揉了揉眼睛，正打算站起来走出去，忽然目光扫过自己刚刚躺过的睡榻，微微一怔。

黯淡陈旧的被褥之上，还叠盖着一件印染着碧绿松纹的羽织——正是自己平时常穿，这一次却没来得及带出来的那件。

奈落盯着衣服看了片刻，最终慢吞吞将它拿了起来。

房间里响起一句自言自语：“哼……看来是真的很闲……”

大家正围在屋子里继续研究那枚神秘的御守的时候，门扇吱啦一响，青年披衣走了出来。

“奈落！”永远第一个朝他打招呼，“你的病好了吗？”

奈落点点头正要说话，眼前忽然黑影闪过，衣服好像也被什么扯住了。

他低下头，只见一身红衣的诸叶正踮着脚尖，一只手死死拽着他的前襟，另一只手伸长了，费力地想往他额头上够：“好了吗？好了吗？我试试温度！”小姑娘几乎跳了起来，奈何实在个子太小，就算拼尽全力，也始终差了大半截手掌的距离，“唔……你真的……好高啊……整个屋子里，除了地念儿，也就只有大伯的个头能跟你相提并论……不对，等一下！是不是连大伯都没你高啊！”

奈落忍不住朝角落里望了一眼，被直接点名的白色大妖怪一手支颐，也正在同时望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眸明亮有神，非但没有一丝不悦，反倒隐约藏有几丝兴味。

“高有什么用？有个词叫‘树高招风’。”杀生丸慢悠悠地说。

“……跟个子有什么关系。”奈落瞪了他一眼，“我是上辈子跟风有仇。”

“你上辈子跟谁都有仇。”杀生丸回应。

“喂，奈落……”诸叶不满地发出声音，她完全没听懂两个人话语中的机锋，只觉得自己手都要举酸了。

奈落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勉为其难地弯下身子，让小姑娘努力伸出的小狗爪子成功贴上他的前额。诸叶眼睛一亮，高兴地大声报告：“果然恢复正常了！”

还没说完，屋子里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隐约的低吼，像是兽类被激怒或者惊吓的声音。犬夜叉蹲在角落，身体紧张地弓起，看起来是个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可眼神却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放空。

“父亲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诸叶回过头，差点被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给吓一跳。与此同时，手上一空，奈落已经退了开去，俊美的脸上泛起无懈可击的微笑：“可能是，怕我把他的宝贝女儿给吃了吧。”

“奈落，”戈薇清了清嗓子，打断他们走向愈发诡异的发言，勉力把话题拉回正轨，“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刚刚还在讨论那枚御守的事情，也许可以问问你的意见……”

青年点点头，说道：“我也是刚刚想起，才过来问一声，你们是打算整晚呆在这里吗？”

“什么意思？”这话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奈落说道：“那枚御守十有八九是真正的凶手留下的。他或者她，昨夜被杀生丸大人追杀，猝不及防之下才会把它遗落在地……那玩意儿不像凡物，如果很重要，凶手说不定还会返回原地，试图把它找回来。”

“你是说……我们赶紧返回原地，等那家伙自投罗网？”刹那立刻反应过来。

“可是……都已经过去一整个白天了，要找早就去找了，现在哪还来得及？”永远有些迟疑。

“不一定。”戈薇说道，“今天白天的时候，村民已经发现那间屋子死了人，全都聚集过去帮忙收敛，到处都是人。如果要找什么东西，众目睽睽之下，肯定很不方便。所以只能趁夜晚没人的时候去。”

“说得有道理……”地念儿缩在角落小声地说了一句。

“提醒诸位，”奈落再次出声，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好整以暇地朝窗外扬了扬下巴，“太阳已经下山了。等天一黑，大部分村民都会回到自己家，那间屋子可就没人了。……要动身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