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怦咚——

怦咚、怦咚——

起先十分微弱、缓慢且没有规律，要间隔好久才能听到一下。但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明显起来，虽然还是比常人要略迟缓些，但那种稳定有力的跳动，足以说明了这颗心脏拥有着强大的生命力。

心跳声是从那团小山似的肉块里传出来的。

杀生丸小心地靠近，试探着摸上了肉块的表面，虽然看起来焦黑干枯而毫无生气，掌心之下却分明能感受到细微的脉动——就像孕育着胎儿的母亲，只要月份稍大一些，她们的腹部就会出现同样的动静。

他正犹豫要不要将上面那层碎肉扯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状况，忽然身后诸叶“啊”了一声。

杀生丸诧异回头，红衣的小姑娘正一脸震惊，伸手指向他背后的某个方向。紧接着，他的手腕忽然被什么给抓住了，抓得很紧，甚至让他感到些许的疼痛——那是另一只手，苍白纤长、骨节分明，如同白玉雕成的五根手指上，贝壳般的指甲呈现出浅淡的粉色，有些尖尖的。

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可这么一只好看的手，却是从两团丑陋恶心的肉块缝隙间伸出来的。手一抓住杀生丸，就立刻用力地往回扯，似乎想要连带着将他也一齐拖进肉块的缝隙里。

杀生丸当然不会任由摆布，他立刻也反抓住那只手，将对方往自己的方向拉。两相拉锯之下，似乎他用的力气要更大一些，于是手的主人被他从那团肉块中拉了出来。

他看见了奈落。

不同于刚才那副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狼狈模样，眼前的奈落看起来正常极了，就像曾经的某个清晨他们在庭院里碰见，然后互相打个招呼时那样正常。青年苍白美丽的脸颊上干干净净，一丝血迹都没有，丝丝缕缕垂落在胸前的长发也看起来十分柔软，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原本沾染在上面的干结血痂全都消失了。

他被埋在肉块里时身上似乎是□□的，但当他被拉出来后，妖气在身周凝聚，迅速化成了遮盖身体的衣物。那既不是杀生丸赠与的紫色云鹤纹羽织，也不是他转世为人后常常喜欢披在身上的白衣，而是一件蓝紫色的小袖，上面缀着橙绿相间的丝绦般的纹样。

奈落与杀生丸对视一眼，随即垂下那双殷红的眼眸，目光停留在自己还被他紧紧抓住的手腕上。

而杀生丸却像被烫了一样猛地放开，向后退开一步。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他已经飞快认出来，面前的这个奈落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奈落，也或者可以说，这是他曾经更加熟悉的奈落。

“杀生丸……”奈落率先开口，也向另一个方向后退了几步，但姿态却有些不紧不慢的，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刚刚被碰触过的地方，随后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个十分好看的笑容，但若仔细分辨，笑容深处又似乎蕴含着几分危险的意味，“真是好久不见了。”

这句话一出口，洞窟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诸叶还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而她身边的大人们已经全都浑身紧绷起来。犬夜叉本能地竖起耳朵，把铁碎牙从刀鞘中拔出。琥珀甚至一听到那副慵懒而带着一丝讥诮的口吻，就身上一抖，差点连手里的镰刀都没能抓住。

“奈落！”犬夜叉忍不住大吼出声。

奈落顺着声音望过来，看见他们，眉梢微微一抬：“哦？你们也在啊？一家人还真是整整齐齐，到哪儿都要成群结队的。”

“你！”犬夜叉立刻恼火起来，想针锋相对地反击，但他并不擅长言辞，脑袋里转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汇，转而又觉得要说话也轮不上自己说，毕竟杀生丸到现在都还没开口。对了！他忽然意识到，奈落看起来明显不对劲，不知道杀生丸要怎么反应？

与此同时，奈落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后在诸叶脸上顿了一顿：“新面孔？……哦，你该不会是那条蠢狗和那个连箭都射不准的笨巫女造出来的小狗崽子？”

诸叶听到这句话，一下子震惊了：“你说我什么？！”

奈落轻笑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小——狗——崽——子，难道不是吗？”

诸叶：“……”过分！好过分！我其实只有四分之一的犬妖血统耶！

“奈落，”戈薇上前一步，慎重地问道，“你该不会全都不记得了？”

奈落像是听到了更加有趣的问题：“不记得什么？被你们不要脸地以多欺少、联手围攻吗？那我可真是记得清清楚楚呢。……怎么，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要不要继续？”

继续？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妖力暴涨，衣袖和下摆全都飘了起来，无数形态各异的触手从身后倏地探出，出其不意地刺向离他不远处的白衣大妖。

等等？奈落不是一直都还在对犬夜叉他们说话吗，怎么话没说完，忽然毫无预兆地攻击起杀生丸来了？

不过对向来以速度见长的犬妖一族来说，这种程度的攻击一点也不难躲避。杀生丸似乎并没有要战斗的意思，只一言不发地向旁边跃开。可那些触手一点也不肯放过他，如影随形地紧紧缀在后面，像藤蔓又像长鞭，杀生丸跃到哪儿就一路凶狠地抽打到哪儿，山洞内部坚硬的崖壁都被一连抽碎了好几处，碎石坍塌下来，巨响声震耳欲聋。

“喂！不要太嚣张啊！”见自己的兄长被毫不停歇地攻击，犬夜叉立刻上前助阵，妖力注入铁碎牙，那把刀立刻化为明亮的新月，照着一根巨虫节肢般的触手就砍了上去。

按照以前与奈落战斗的经验，他满以为这一刀必定要将那东西一劈两半，但只听“铛”地一声，刀锋溅出无数火花，手腕也感到一阵巨震。他不由得退后几步，发现那根触手虽然不能说完好无损，但被劈砍之处也只留下了浅浅一道痕迹，而且只过了眨眼功夫，就连那道痕迹也消失了，竟然是自己在极短时间内就长好了。

其他人也目睹了这一情景，不约而同地心下发紧。这种程度的再生能力……果然是以前的奈落回来了！而且刚才只是一根毫不起眼的触手，铁碎牙竟然劈不断！那家伙似乎比以前更强了！

弥勒和琥珀也沉默着举起各自的武器，加入战阵。

戈薇把手伸向箭囊，想要瞄准奈落射一箭，但在指尖触及箭羽的一瞬间，又微微犹豫，终究还是放下了弓。从她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奈落似乎正把全副精力放在对付杀生丸上，无数触手呼啸翻卷过去，动作毫无规律却又迅捷无比，攻势凌厉异常。而面对着他们这边，似乎主要还是以防御为主，那些触手阻挡攻击的动作慢吞吞的，甚至还能看出几分漫不经心。

不过这种作战方式也没什么不对，戈薇汗颜地想，毕竟大哥的实力摆在那儿，还有那把可以说是奈落克星的爆碎牙，与他们其他人相比，奈落会把关注重点放在大哥身上完全合情合理。

不过大哥现在应该很为难。对他来说，面前的的确是奈落，可又不仅仅是奈落……他到现在都不肯还手，也没有拔出剑，始终都在一个劲儿地躲避，是因为不想伤害对方吧？

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诸叶的心思没有那么沉重。她毕竟从未见过奈落半妖时的模样，也未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残酷的战斗，因此无论长辈们怎么说，她印象里始终就只觉得奈落是个性格温和的人类青年。而眼下目睹对方的战斗姿态，诸叶整个人都震惊了——听父亲说奈落每次遇到战斗都只会逃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可现在他身上那样强大而磅礴的妖力，就算比起伯父大人也差不了多少吧？

而且他打架的时候……怎么说呢？那些触手挥舞起来虽然很厉害，但动作全都古古怪怪的，看起来好像一只……咳咳，发怒的八爪鱼？

诸叶一面看一面腹诽，竟也不觉得那位在长辈口中邪恶无比的半妖有多可怕。正在这个时候，一只触手激斗之中无意间扫到她身边，激起地面上一大片灰尘。诸叶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定睛望去，发现那触手竟然是有点半透明的，表面湿漉漉软绵绵，靠近地面的一侧还长着几个吸盘……更像八爪鱼了，而且是一只水晶做成的八爪鱼。

见那根触手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凑近，用手指在它表面试探地戳了戳。

触手显然一开始并没注意到她，被这么一戳，竟然还受惊般地抖了抖，随后慢吞吞地往后缩。

——咦？

诸叶顿时胆子大起来，上前几步又去戳那根触手。触手缩了几次都没避开她，最后似乎被惹恼了，干脆翻卷起来，在她手背上重重地抽了一记。

“哎哟！”诸叶大叫一声，捂住手背朝后跳开。这动静引起了她母亲的注意，戈薇赶紧快步过去，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诸叶立刻把自己红了一片的手背展示给她看，有点委屈地说道：“……被奈落揍了。”

戈薇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起先还担心或许有毒什么的，但看起来并没什么事，她又把目光重新放回战场上：“奈落并没认真对付你，我倒是觉得……他似乎在执着地殴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