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时候奈落对他说：你女儿不会有事的，有我在呢。

说话的时候，对方那副温和却又确信着什么的神情，是他从未在那张脸上看见过的。

在杀生丸的印象里，奈落虽然顶着一张姣好的脸，却总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郁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易与之辈。但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奈落一点都不像奈落了，反倒像是某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连奈落自己也曾无数次嘲笑讥讽过的，几乎连自我保护的力量都没有，却执着地想要安慰和帮助他人的人类。

多蠢啊。

青年的声音如在耳边。

互相帮助、互相着想……就因为这样……而死去。

永远回头看去，琥珀站在寺院门口，双手捧着灵坠，还在满头大汗地尝试寻找方向。而另外一边，父亲大人完全没有等待的意思，就这么绕过来往的香客和僧侣，自顾自地朝寺院深处走去。永远微一迟疑，还是跟了过去，但杀生丸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头绪，只是仿佛散步一般地，沿着他们上一次访问此地的路线一路前进，穿过一重又一重院落，其他人的声迹逐渐稀疏，最后来到了摆着占卜灵签的佛龛前。

“父亲大人！”

杀生丸微微一愣，像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对她点一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眼前的签筒。龛中的佛像笑容安详、坐得稳稳当当，案前的灵签也摆得十分整齐，看起来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可明明在神无的镜子里，这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父亲大人，您是想要占卜一下吉凶吗？”永远有点好奇地问道。

杀生丸本没这个打算，但听她这么说，便索性拿起签筒，随手抽出一支，忽然目光凝在了签文上。

一片空白。

灵签上什么也没写。

他一连抽出几支，上面全都是一模一样的空白，就像是有人随手削了几根竹片，然后胡乱地塞进了签筒似的。

不对劲！

“永远，”杀生丸沉下声来，嘱咐自己的女儿，“退后。”

小姑娘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朝后走了几步，看见父亲大人凝立原地，一手按上剑柄，身周萦绕起层层妖气，随着一声低喝，白光倏然炸开，劈向眼前的房舍、庭院、草木。因那光芒过于强烈，她连忙以衣袖遮住眼睛，只能感受到耳畔轰鸣如雷，强烈的剑气如飓风般扫过脸颊，刺得一阵生疼。她心中还十分疑惑父亲大人这是要干什么，等动静稍小，她再睁开眼睛，顿时愣住了。

眼前呈现出一片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景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浓烈瘴气，将天空都映成了乌沉沉的暗紫色，四周的房屋庭院还是原先那些，可大约因为被瘴气侵蚀，呈现出破败不堪的模样。偶尔穿梭往来的香客和僧侣全都消失不见，不起眼的草丛或角落里，能看到零星残落的尸骨，皮肉几乎都已烂光，只露出苍白的骨质，偶尔有惨绿的荧火闪烁其上。大约是因为杀生丸大妖的威势，周围没见到什么作乱的妖怪，但却能听到诡异的尖啸或嘶吼从不远处一阵阵传来。

这景象与神无镜子里一模一样。

“这、这究竟……”

杀生丸看见女儿震惊的模样，这才淡淡解释了一句：“先前……是幻境。”

“幻境？像在幻弥山时那次一样吗？”永远立刻反应过来，“对了，以前听奈落提到过，要制造出逼真的幻境，其实对施术者的要求很高，因此绝大多数情况下可以通过细节来判断……呃。”她想到如今奈落也生死未卜，心里一阵难过，忽然之间便说不下去。

杀生丸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走吧。”

因他刚刚那一击，笼罩整个寺院的幻境被瞬间打破，犬夜叉一行人也立刻察觉不对，没过多久就汇合了过来。犬夜叉、戈薇和两人的女儿诸叶倒没什么事，不过弥勒他们则全部戴上了防毒面具。琥珀一手不放心地牢牢按着脸上的面具，生怕掉下来似的，一边抬头震惊地打量周围的景色：“这寺院里的人……难道全都已经遇害了吗？”

“是。”弥勒回答了他，法师的面孔虽然大部分被遮住，却依旧能看出他神情十分郑重，“这惨案大约已经发生一段时日了，但是因为幻境的原因，竟然一直没有人发现。”

迄今为止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珊瑚开口了，大约因为紧张，又或许是眼前的景象激发了她曾经的某些痛苦回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既然幻境破除了，那现在能找到翡翠的下落了吗？”

琥珀闻言赶紧重新摸出灵坠，只见镶在链条尾端的那块灵石晃悠几圈，忽然光芒大盛，直直地指向了某个方向。他立刻面露喜色：“有反应了！”

杀生丸却顺着灵坠盯着那个方向，微微皱了皱眉。他还没说话，永远已经“咦”了一声，说道：“那边……好像是真澄大师的住所啊。”

真澄大师生前作为这座寺庙的主持，所居住的院落自然也是规模最大的。那院子位于寺庙最深处，背靠山壁而建，环境清幽，若非特别邀请，普通的香客很难有机会到访。一行人依照灵坠的指引边走边寻，果然来到了真澄大师的院落前，只见印象中曾经朴素却雅致的精舍像是被炸药从内部爆破了一样，连房顶带墙壁倒塌了一半，露出了室内的情形。就在主人待客的席位后面、残破不堪的地板之下，他们看到一个巨大的洞口——内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似乎一直连通着山体内部的什么地方。

“好像……是个密道？”弥勒疑惑地想要摸摸下巴，结果只摸到了面具，只好又重新放下手，“为什么真澄大师的住所会有这种东西？跟那个《本愿经》里的邪灵有关吗？”

犬夜叉握紧了腰上的刀，一脸跃跃欲试：“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杀生丸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噤声！”语气颇为严厉。

“干什么啦！”犬夜叉一向不肯服他管，顿时十分不满。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诸叶忽然开口说道：“……父亲大人，好像有脚步声啊。”

“……嗯？！”

“我也听到了。”永远跟着点点头，侧着耳朵仔细倾听，“朝这里来了！”

在场几人闻言全都警惕地把手搁到了武器上，想看看来者究竟是谁，只有杀生丸抬头轻轻嗅了嗅，随即脸色微变，反而朝洞穴里的一团漆黑走了过去。其他人都有些诧异，不过既然杀生丸都走在了前面，他们自然也不肯落后，弥勒分给大家几张照明符，能驱散身周几丈范围内的黑暗，刚刚跟着钻进洞口，就看到迎面窜出一道白色的人影。

“翡翠！”珊瑚惊喜的声音第一个响起来。她本以为儿子此次失踪必然遭遇了绝大的危险，都做好了接受最坏消息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他平安回来了。

“母亲大人！”少年似乎也完全没预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她，表情先是惊讶，随后目光在其他人脸上一一扫过，又变成了喜悦和如释重负，“父亲大人！永远！戈薇婶婶！……你们全都来了！”

永远赶紧上前：“翡翠，你没事吗？还有，你看见刹……”她还没问完，就看到翡翠把一直披在身上的雪白斗篷揭开，露出一直被他稳稳背在身后的人，黑发少女双目紧闭，脑袋微垂，似乎还在昏迷之中。

“……刹那！”

翡翠把刹那放到地上，戈薇赶紧上去检查，伸手按在少女脉搏上探了一会儿，随后松了口气：“只是昏过去了，而且……”她又探了探，“比起之前的状况，似乎恢复了许多。”

“是。”翡翠点点头，把身上那件雪白斗篷扯下来，小心地盖在刹那身上。戈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觉得那件衣物莫名眼熟，那种蓬松柔顺的质地，肯定在哪里见过。

“奈落说，她应该会没事。”

听到这个名字，四周猛地一静，像是提到了什么不能说的话题。隔了片刻，杀生丸沉静的声音响起：“……到底怎么回事？”他顿了顿，终于还是问，“奈落在哪里？”

“他……”翡翠愣了愣，神情流露出一瞬间的难过，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但很快他又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语速飞快地说，“他还在里面！对了，快点！我们现在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他！”

珊瑚看他这副模样，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啊。”

翡翠转头看她，迟疑一下，还是说道：“母亲大人，我知道他是个坏人，您一直十分厌憎他，可这一次……”

***

就在那条神秘通道即将消失前的一瞬，翡翠抓住时机也跟着跳了进去。眼前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仿佛再也没有尽头似的。

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摔死？

他正在担心，眼前陡然出现一片光亮，下坠的趋势也减缓了许多，“噗嗤”一声，他似乎跌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摸起来湿漉漉的滑不留手，低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那不知是什么妖怪的残肢，看起来像几根互相交缠的巨大触手，被自己的冲势撞击之下，还在微微地颤动。

翡翠吓得赶紧从那些触手上翻下来，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

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方圆不知有多深，但却并不黑暗——所有的光源来自生长在洞顶和岩壁上的某种发光苔藓，星星点点地，看起来像点缀夜空的群星，十分漂亮。

但是群星照耀下的景象并不美好，整个洞穴内部，东一堆，西一团，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妖怪残肢，颜色奇怪的血液混合黏液流得到处都是，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奈落和刹那全都已经不见踪影，但在更深处的地方，隐约传来动静，那声音十分古怪，像是兽类的低吼嘶叫，又像是什么液体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翡翠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摸出武器，贴着岩壁边缘，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