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翡翠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正是黎明到来前黑夜最深沉的时候。刹那安静地躺在席榻上，呼吸比之前几天似乎又微弱了一点。他心烦意乱，正想着要找点事做，鼻端隐隐飘来一股奇异的清香，紧接着便感到一阵毫无预兆的眩晕。这香味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闻过，他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恍然忆起小时候母亲教导自己除妖师的技巧时，提到有些特别聪明的妖怪除了妖术之外，还常常会使用迷香之类的物品。

“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普通人人事不省地昏睡好久，你闻闻看。”母亲从小香囊中拈出一点碎屑凑到他鼻端，一边解说着，“曾经有个妖怪，就是利用这个让一整座城的人全都陷入了沉睡，然后才趁机做坏事的。”

好厉害！只轻轻地吸了口气，脑子里就一阵阵模糊。

年幼的翡翠扬起脑袋，十分虚心地求教：“那么，要怎么应对呢？”

“可以戴上防毒面具，或者……”

翡翠悄悄从自己随身的小袋里摸出一小瓶薄荷油，沾了一点抹在鼻尖上。那种晕眩感果然瞬间消失了，他却半垂下眼睛，打了长长一个呵欠，做出十分困倦的模样。翡翠在刹那身边不远处找了个位置躺下，闭上眼睛，慢慢把呼吸调节得悠长而平缓。乍一看，少年似乎完全睡熟了，可实际上他却保持着清醒，警惕地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起初除了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外，四周一片安静。但过不多时，门口响起极轻的脚步声，门扇被“吱呀”一声拉开，有人走了进来。翡翠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线，映入视野的是一袭绣着云鹤纹样的华贵紫衣。

奈落的神情十分平静，他手里端着一只点燃的香炉，在刹那身边跪坐下来。袅袅的烟雾从香炉中升起，顿时那种奇异的香味更浓烈了。他侧头淡淡瞟了翡翠一眼，似乎确认少年是睡着了，于是将炉盖一拧，封住了里面的烟气，又把香炉随手放在身边的地板上。

翡翠等了一会儿，见奈落不再注意自己，这才敢将眼睛稍微睁大，观察他究竟要做什么。他心中的那根弦绷到了极致，心想一旦对方有任何图谋不轨之举，自己就算拼死也要护好心爱的女孩。不过奈落并没有做出可疑的举动，也没有像翡翠以为的那样从衣服里拔出什么危险的凶器，那个家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刹那昏睡的脸，似乎在发呆。

这是在干什么？大费周章地用迷香把旁人迷晕，就只为了来看看？

正在这时，奈落忽然出声说：“出来吧，我们谈谈。”

翡翠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露馅儿了，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因为有人抢先一步做出了回应。

“呵呵呵呵……”低沉的笑声从少女的方向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因为那绝对不是刹那的声音，而是干涩、嘶哑，辨不出男女，其间仿佛夹杂着金属在不断地敲击和摩擦，听起来怪异之极。

翡翠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强迫自己没有做出异常反应，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和恐慌过，因为就在他的面前，“刹那”竟然睁开眼睛，缓缓坐了起来。她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意，看向奈落：“什么时候发现的？”

奈落大约早有预料，俊秀的面容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情：“……有一段时间了。哼，扎针都没能压制住你，倒也算有点本事。”

“又或者是你一贯高估了自己。”“刹那”针锋相对，随即又问，“为什么不说出来？杀生丸那家伙……一直都蒙在鼓里吧？”

听到杀生丸的名字，奈落眼神微微一动，但也仅只是一动而已。他把脸撇向一边，淡声说：“没必要多说。”

“哦？”

“那种只会使用蛮力的家伙，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

“……呵呵，说得也是。那又为什么现在要来找我挑明？”

奈落沉默片刻，将目光重新转回“刹那”，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依附的这个小女孩快要不行了。虽然继承了犬妖一族的血统，但半妖就是半妖，□□十分脆弱，根本无法承受你身上深重的邪气。”

“刹那”眼睛微眯，神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怎么？你竟然担心起这种小女孩的安危了？是你变得心软了？还是……因为她是杀生丸的女儿？”

奈落像是听到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似的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只不过有些曾经属于我的东西，虽然未必有多稀罕，但我也绝不能容忍被旁人偷偷拿去肆意妄为。话说回来，该怎么称呼你才是呢？真澄那个老和尚管你叫‘真罗’，那应该并非你的本名吧？”

“姓甚名谁无关紧要，他既然说我是‘真罗’，那我就当‘真罗’好了。”“刹那”嘴角依旧挂着诡异的笑，“不过你如果愿意管我喊‘刹那’，我也不是很介意。”

这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挑衅。奈落的脸色隐约阴沉了几分，他收起先前的泰然，只冷声说道：“你不可能在她的身体里呆很久。待她承受不住而死去，你又没能及时制造出合适的新身体，就只能继续做孤魂野鬼，四处飘荡。”

“怎么，”“刹那”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你很着急吗？”

“着急的应该是你才对。夺舍之类的妖术反噬极重，不断在不适合的□□里辗转挪腾，一个不小心魂飞魄散也说不准……这近千年来，你肯定为此吃过不少苦头。我想想，上次碰见的那个小沙弥的肉身，既不能听也不能说，应该并非天生如此吧？”

“你倒是很清楚。”对于他的推断，“刹那”倒没有否认，而是冷笑一声，“至于我真正想做的事，你大概也心里有数了？”

“迹象这么明显，都晃到我眼前来了，想不知道都难。但是……”奈落说到这里，故意微微停顿，“迄今为止，你都还没能真正成功，不是吗？”

这句话大概击到了对方的痛点上，“刹那”那张不怀好意的脸顿时收敛了笑意，转而阴沉地望着奈落，而她所面对的青年则泰然自若，唇角向上勾起嘲弄的弧度。

隔了一会儿，“刹那”还是没能稳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仅凭那种愚蠢而粗暴的方法，怎么可能做得到。毕竟……有些机缘虽然听起来简单，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遇得上的。”说完这句话，奈落站起身子，掸了掸衣服的下摆，看起来竟然像是打算离开了。

“刹那”果然流露出惊讶：“你要去哪？”

奈落冷冷扫了她一眼：“既然话谈完了，自然从哪来的回哪去，留在这里做什么？”

“都摊牌到如此地步，你还想走？”

奈落嗤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打算当场杀人灭口？虽然杀生丸现在不在，但这所宅邸里可暂居着好几个法师和巫女……嗯，还有几条狗崽子。就算是你，做起事来也得束手束脚。”他说完转过身，刚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忽然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大力又“哐”地把门撞了回去。与此同时，“刹那”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从席榻上慢慢站了起来。

“要做什么大动作确实有点麻烦，但如果只是从这里带走一两个人倒也不成问题。”她的眼眸像是两点阴燃的妖火，在昏暗的烛光下透出不正常的光，围绕她的脚下忽然闪现出一道圆形法阵，内部呈现如同某种盛开花朵般的古怪图形，伴随着许多无人认识的文字，泛着不祥的黑红色光芒。法阵原地转动几圈，被它覆盖住的地板就像直接碎裂坍塌了似的，下面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呼啸的风声从中传来，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刹那”双脚离地，整个人悬浮在洞口上，目光灼灼地看向奈落。

“……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打算亲自去确认一下吗？”

奈落对这样的邀请一点都不惊讶，他靠在门边，低低笑了一声：“看来我并没有拒绝的余地。”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避开“刹那”伸过来的手，来到洞口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而“刹那”朝周围警惕地打量着，目光在翡翠身上停留了片刻，见他始终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呼吸也平稳而均匀，这才放下心来，也跟着跳下了洞口。

在他们两个都离去后，法阵渐渐停止转动，洞口也跟着缩小。就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一直装作睡熟的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杀生丸从九织原往回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当初不死原凉生以锦袋为线索，就是在这个叫做九织原的地方找到了古怪的“生子灵药”的。自那之后，杀生丸就留上了心，他总觉得那地方应当有更多的线索可供挖掘，可惜年轻的城主意外身亡，他自己又事务缠身抽不出空，所以一直拖延在了脑后。一直到发现奈落的乐师父亲似乎也与九织原有关，他才想起来再次探访。

原本也想过要带奈落一起去，但那个家伙说话做事总是虚实不定，说半分留半分，让人心里捉摸不透。杀生丸不敢拿着女儿的性命冒险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奈落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他总觉得如果把那个家伙关在家里、留在背后，也许就能够稍微阻一阻对方离去的脚步。

杀生丸风驰电掣般来到月守村上空，还没降落，就看到那间宅邸外面围了一大圈法师和巫女，这才恍然想起约定的捉拿真凶之日已经到了。关于这件事，杀生丸并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就算那些法师巫女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抵得过爆碎牙一击。不过既然今天正好撞见，倒不妨看看到底事情如何进展，若那些家伙执意找麻烦，那也顾不得戈薇或者弥勒的面子，直接轰出去了事。

他从半空中轻轻一跃，落到院子中央，永远立刻迎了上来，犬夜叉等人也在，但意外地，他没有看到奈落。杀生丸目光朝周围逡巡一圈，见弥勒正盯着自己，于是朝他挑挑眉，发出一个疑问的信号。

“杀生丸大人，” 法师望着他，神情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下去，“奈落不见了。”

杀生丸微微皱眉，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准确意思——不见了？

“是的，大哥。”戈薇见状，也跟着开口解释。她眉头也同样皱起，流露出深重的担忧，“还有，刹那和翡翠也一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