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当推开门看见房间里多出来某只白色大妖的身影，而自家哥哥甚至还把脑袋枕在那只大妖的膝盖上，神乐的脸立刻黑了。她似乎原本打算送些洗漱的水过来的，结果直接把水盆往地板上重重一放，什么话也没说，又黑着脸出去了。

白夜跟在后面，他一向是所有人中脾气最柔和、最少发表不满的，但此刻竟也盯着奈落，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气。

奈落：“？？？”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吧？为什么所有人都用那种仿佛他背叛了全世界的眼神看着他？？？

身后忽地响起一声嗤笑，那只成为众矢之的的大妖伸臂从背后捞住他，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黑发里。

“他们似乎很不满，这可麻烦了。”

“……去掉‘似乎’。”

“要怎么办呢？”

“你应该深刻反省自己。”奈落声音毫无起伏地说，“神乐以前整天都在惦记你，为什么现在态度截然相反？”

“她可不是整天惦记我，她惦记的明明是怎么煽动我杀了你。”杀生丸纠正说。

“哼。”

“不过你如果非要坚持的话——”杀生丸的下一句话隐隐又掺了笑意，“答案显而易见，我快把她亲爱的哥哥诱拐走了。”

奈落不高兴地皱了皱眉，“亲爱的哥哥”这种称呼明显刺激到了他，而更让他内心深感受伤的是：“……诱拐我？就凭你？”

“好吧，”杀生丸让了一步，“那就当是我快被你诱拐走了。你看，邪见也很生气。”

“这还差不多。”奈落满意地点点头，坐直身子正要再强调点什么，却“嘶”地一声重重吸了口气，原来这个动作正好压迫到身后某个部位，引起一阵难忍的疼痛。

非要说“诱拐”的话，这“诱拐”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杀生丸一下子收敛了笑意，脸色变得认真起来：“还是疼得很厉害吗？我看看。”

“不行。”奈落赶紧按住他，“已经上过药了，过几天就会没事的。”

“可是……”

“不行就是不行！”

“……”

某个家伙自从转世成人类之后，明显变得比以前保守多了。虽然说不像做妖怪时那样放浪形骸，动不动衣服就消失不见是件好事，但不肯让人帮他疗伤也很伤脑筋。

真是没办法，杀生丸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仔细想想，从母亲大人那里要来的灵药不能连续服用，而且上次去要了一次，就惹来琉姬这个麻烦，如果这次再去，还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好歹奈落这些年下来也算擅长医术，他说过几天没事，就希望真的会过几天没事吧。

大妖拧眉思索的模样映入人类青年殷红的眼眸。奈落静静看了一阵，忽然觉得虽然并没有真的生对方的气，但自己毕竟吃了亏，就这样轻轻放过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想了想，忽然重新趴回杀生丸膝盖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因为什么事十分苦恼一般。

杀生丸立刻低头问他：“怎么了？”

“差不多到吃早饭的时间了，不过这几天嘴里淡淡的，没什么胃口。”

“我去给你带一些和果子来。”

“不要，那种东西太过甜腻。”

“新鲜的鱼呢？”

“太腥了。”

杀生丸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搜肠刮肚列举他知道的人类食物：“梅子饭？”

“太酸。”

“素面？”

“太凉。”

“……那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什么都不想吃。”

“不吃东西的话，会影响身体恢复。”大妖少见地用柔和的语气劝说，顺便摸了摸人类青年的脑袋，指尖缠绕上几缕蜷曲的黑发，“再想想，我去给你弄来。”

“真的？”

“当然。”

“那么……”奈落似乎还真的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做出决定，“既然杀生丸大人这样有诚意，那我也不为难你，就茶泡饭好了。以前父亲大人在的时候，家里常常会吃，真是令人怀念啊。”

杀生丸点点头：“好。”这种人类食物他还是听说过的，应该没什么困难。

“不过……”奈落又拉长了声音。

“怎么？”

“茶叶的味道又苦又涩，虽然我平时十分喜欢，现在却觉得难以入口。”人类青年眯起眼睛对着他笑，看起来像极了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所以我要吃不放茶的茶泡饭。”

“……”听他这么要求，杀生丸似乎整只妖都停滞了片刻，重复道，“不放茶的茶泡饭？”

“对。”

“那岂不就是白饭？”

“白饭可不行。”奈落开始笑得愈发不怀好意了，“我说‘不放茶的茶泡饭’，就得是‘不放茶的茶泡饭’。”

杀生丸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故意刁难了，他眉毛一挑，面无表情地看了奈落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命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好，不放茶的茶泡饭。”

谁让自己把人家给弄伤了呢。

杀生丸离去之后的一整个上午，奈落都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无论跟谁说话时语气里都带点笑意。吓得神乐在走廊上打翻了一个花瓶，白童子从屋顶上直接倒栽葱摔了下来。快到中午的时候，杀生丸没有出现，反倒等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戈薇带着犬夜叉前来拜访了。

戈薇一进院子，就一脸八卦地直奔奈落面前：“诸叶说你和杀生丸吵架了，是不是真的？！”

奈落：“……你消息真快。”

戈薇：“哪里快了！听说大哥在你房顶上都一连站了好几天了，连天上下大雨你都没让他进去，到底发生什么事这么严重啊？”

奈落：“……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重要你们还能吵架？还能让他在房顶上站着？”

“第一，我们没有吵架。第二，他自己愿意站在那儿，关我什么事。”

“看看，你都摆出这副态度了，还说没有吵架！如果放在平时，你一定是笑得温柔又无辜，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

“……”啧，这算又破功了吗？

他们正在交谈，蹲坐在一旁的犬夜叉似乎发觉了哪里不对，狐疑地朝四周转转脑袋，用力抽了抽鼻子。这引起了戈薇的注意：“怎么了？犬夜叉？”

犬夜叉没有回答，依然努力地在空气里嗅着，然后依循某种只有犬科动物的灵敏嗅觉才能捕捉到的气味……一点一点靠近了奈落。奈落看见他越放越大的脸，似乎一下子连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犬夜叉差点要把鼻尖凑到他发梢之前，迅速地从地板上站起来，一连往后蹬蹬蹬退了好几步：“你干什么？！”

犬夜叉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常，蹙眉自言自语道：“什么气味……这是……”忽然他一下子想明白什么，露出震惊之极的神色，两只眼睛瞪得如同挂在神社门口的灯笼，“你！你身上……！这不可能！”

正在这时，头顶风声飒飒，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靴子“嗒”地踩在地上，是杀生丸回来了。犬夜叉立刻扭头看去，大声叫起来：“杀生丸！”

杀生丸见是他，眉头微皱，带着点不耐烦地问：“怎么？”

犬夜叉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奈落，又转而指向他：“你、你是认真的吗？！”想想又觉得这个场合不大妥当，便干脆大步过去拽他衣服，“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

杀生丸身子一侧，不着痕迹地避开拉拽，淡淡道：“没什么好谈的。”

“没什么好谈的？！这种事情你真的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

“哼。”

奈落听他们争执，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抬起自己一只袖子，低头狐疑地嗅了几下。可他作为五感迟钝的人类，根本什么也察觉不出来。

这时杀生丸已经来到他身边，掀起衣摆坐下来，同时把一只竹编的食盒放在地板上。奈落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食盒上：“这是……？”

杀生丸低声回答：“你自己要的‘不放茶的茶泡饭’，忘了？”

奈落面带怀疑地看向他：“你难道还真的给弄来了？”

杀生丸轻笑一声：“打开看看。”

奈落依言伸手过去揭开盒盖，浅白色的热气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尖一挑，流露出惊讶而又有些复杂的神色。

杀生丸在一旁说道：“茶泡饭本是将茶水浇在米饭上食用，既然不放茶，那么放点其它的汤水自然也可以。我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去找了好几个人类的厨子来问，但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碰到住在你家隔壁的那位婆婆，她告诉我说那个叫‘信’的人类还在时，为了给孩子们补充营养，又怕鱼刺卡喉，就常常会煮鱼汤用来泡饭……这就是你说的‘不放茶的茶泡饭’吧。”

奈落没有说话，他盯着食盒中的鱼汤泡饭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脸撇向一边：“……真是的，竟然没能难住你。看来杀生丸大人偶尔还是挺聪明的嘛……不过后来呢？饭是谁做的？”

杀生丸轻咳一声：“也是麻烦那位婆婆。不过鱼是我……算了。”他见奈落仍旧坐在原地，并没有打算进食的意思，不由得又问，“弄都弄来了，不尝一尝吗？”

奈落的目光又转向食盒，半晌摇了摇头：“不。”转而又对他笑了笑，“杀生丸大人亲自捕来的鱼怎么能随便吃，这当然得找个地方好好供起来。”

杀生丸：“……”

……行，你高兴就好。

这期间犬夜叉蹲坐在原地，似乎完全没听他们说了些什么，而是整条狗陷入了彻底的呆滞，双目放空，嗓子里呜噜呜噜地发出仿佛兽类遇敌时的低吼。

戈薇在旁边一脸担心：“犬夜叉，到底什么事呀？你刚刚要找杀生丸谈什么？”

犬夜叉嗓间的声音瞬间暂停，看了她一眼，随后垂头丧气地道：“……算了。”

“？？？”

忽然院外“咚、咚、咚”地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有人问道：“请问主人在家吗？在下携友前来拜访——”听声音似乎是弥勒。来人还没等应答就直接推开了门，显然刚才的问话只不过是例行的礼节罢了，实际上无论如何他们都肯定要进来的。以这样的方式行动，要不然就是因为来访是为了特别重要的事，要不然就是他们与主人家特别地熟稔吧。

果然片刻之后，一阵脚步由远及近，两个男人拐了个弯，出现在众人面前。

犬夜叉和戈薇看见他们都愣了一下：“弥勒！还有琥珀！你们怎么来了！”

弥勒和琥珀也有些惊讶：“真巧！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

戈薇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只见弥勒神色如常，又或者他只是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而琥珀显然还没有到达同样的境界，自从踏入这间院子后，就一直微微低着头，显得十分不自在。

“弥勒，”她开口问道，“你们是来拜访奈落的吗？有事？”

弥勒点点头：“我带琥珀来见见奈落和杀生丸大人。”他看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戈薇，“正好也想问问你们的意见，既然在这里碰到，也就省得我再专程去找你们了。”

听他这么说，戈薇飞快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

“琥珀？为什么专门要让琥珀过来？”

弥勒明明知道，即使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还是很难说琥珀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让他直接面对奈落，恐怕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吧？

弥勒神情变得严肃了些，回答说：“他必须得过来，因为他是唯一一位幸存下来的目击者。”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由一愣。

“什么意思？幸存？目击？”

“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就是前几天进行除妖任务的时候……”

“姐夫，还是我来说吧。”一直低着头的琥珀忽然开口，弥勒见状，便朝后退开两步，把位置让了出来。琥珀走上前，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似的，深吸一口气，才对他们说道：“事情发生在三天之前，我们除妖师村落收到一份委托，是去某座村子附近的山林里除妖。据说那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吃人的妖怪，村子一连失踪了不少人和牲畜，引起了很大的恐慌，于是我就带着一队除妖师过去了。”

戈薇和犬夜叉对视一眼，然后犬夜叉抱着胳膊评论：“这样的委托听起来不是十分寻常吗？”

琥珀点点头：“是的，十分寻常，所以我一开始并没予以足够的重视，结果没想到因此而犯下了重大的失误……”

“没想到那妖怪十分厉害？”

“……是我轻敌了。”琥珀回想到当时的情形，脸色渐渐发白，身体也微微有些发抖，“我们一队人马总共十几人与那妖怪交战，结果没过多久，同伴们纷纷战死，活下来的只剩下我一个。”

院中出现片刻的寂静，戈薇见状，赶紧安抚道：“琥珀，你千万别太自责。我想那些除妖师大人们自从投身于这件事时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了吧，毕竟是与妖怪们交战啊……不过，弥勒，”她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让琥珀来见奈落和大哥呢？”

“因为那只妖怪的形态……实在很特殊。”弥勒轻咳两声，“琥珀，你继续说吧。”

琥珀点点头，把目光转向迄今为止一言未发的奈落。奈落也回望着他，神情像初春的湖面一样沉静而无害，但琥珀却像是要面对什么重大挑战一般微微挺起胸膛。

“我至今无法弄清那只怪物的原形是什么。它看起来像一个肉团……一个长满了各种各样触手的……奇怪的肉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