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奈落的眼睛微微睁大，那种仿佛被某种埋伏在水底的不知名怪物死死盯上的感觉又回来了。随即几乎本能般地，他立刻扭头看向身边，发现杀生丸也正同时看着他。大妖的金色的眼眸清冷而宁定，带着仿佛能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让他刚刚因为琥珀的话而陷入不安的心境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这种心态的变化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在旁人看来，似乎奈落只除了一开始看了杀生丸一眼之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不动声色。隔了片刻，他轻声开口：“这样的妖怪真是似曾相识。”

戈薇在一旁忽然想起什么：“诶，这不是上次凉生城主遇难时，你们去追查时遇到的那个……”

“是的，”弥勒点点头，“我听琥珀一说，就觉得和我们那次见到的那东西十分相似，这绝对不是巧合，所以才来找你们商量。”他说完这句话，又把目光投向奈落，一副要听他意见的模样。

奈落垂下眼眸，沉吟了片刻，又继续问琥珀：“你的同伴们是怎么死的？”

“……中毒。”

“因为瘴气？”奈落眉毛微微挑高，“你们没有戴着防毒面具吗？”

“不是瘴气，”琥珀摇摇头，“……是羽毛。”

“羽毛？”

“是。”琥珀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布袋，“那只怪物身上生着一对奇怪的翅膀，看起来不会飞，可行动的时候总是扑扇扑扇地落下许多羽毛。有同伴不慎碰到，这才发现有剧毒。我带回来一片，你们看一下。”

他戴上皮革手套，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布袋，露出里面一根色泽漆黑、油光水滑的羽毛，乍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鸦羽，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它具有致命的危险性。

戈薇和犬夜叉都凑上来看了看，又彼此疑惑地对视一眼，犬夜叉挠了挠脑袋，惊讶地问：“就这种黑乎乎不起眼的玩意儿……剧毒？”

“啊，说到有毒的羽毛，我倒是从书上看到过，”弥勒插嘴说，“有一种强大的妖鸟，叫做……”

“鸩。”另一个声音接口，奈落盯了那片羽毛片刻，忽然伸手过去，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它拿了起来。

“喂！有毒的！”弥勒吓了一跳。

奈落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自己翻来覆去看了看，又递到杀生丸面前。杀生丸没接，只微微前倾身体，凑近轻嗅几下，随后又坐了回去。

奈落：“是吗？”

杀生丸：“是。”

众人被他们这哑谜般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戈薇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

奈落对她微笑了一下，解释道：“这的确是鸩的羽毛。可是鸩这种妖怪已经彻底灭绝了。”

“你怎么知道？”

奈落唇角的笑意微微加深：“因为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只鸩，就在不久之前……”他指了指身边的大妖，“刚刚死在杀生丸大人的手里。”

众人：“咦？！”

杀生丸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分明是你杀的！

奈落似乎对他的不满毫无所觉，继续一本正经地跟戈薇谈话，简单告知了他们在半妖村落遇到鸩妖百羽的事，尤其是百羽死掉后，他浑身的羽毛竟然被人神秘地全部剥走了。

“所以说……？”

“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天之后。

琥珀坐在廊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不知已经发呆了多久。弥勒跟着犬夜叉夫妇去追踪那只肉团怪物，杀生丸也少见地决定与他们同行，一行人之中只把他给留了下来。

琥珀一开始当然不愿意，他无论如何也想再亲自会会那只怪物，为自己惨死的同伴报仇。更何况，如果其他人都走了，这个屋子里除他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奈落他们了，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真是想想就可怕。

不过弥勒在他发出强烈抗议前把他给劝住了。

“你不久之前亲眼看到那样惨烈的场面，心里肯定十分不好受吧。不如先暂且退后，让自己稍微缓和一阵子再说。”法师建议，“而且如果我们其他人全都走了，这间宅邸里剩下的人根本没有力量来保护自己。万一有幕后黑手对他们图谋不……”

“你让我来保护奈落？！”琥珀猛地打断他，提高声音质问。

弥勒轻咳两声：“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神乐也在这里，当年你不是一直遗憾自己没能护住她吗？还有神无，你跟她们的关系都还不错吧？”

琥珀蓦地噤声，意识到弥勒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可是奈落他……”

“唔，你就当做是保护神乐他们，顺便监视奈落吧。”

“监视？姐夫，是不是你也怀疑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那个人是……”

弥勒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抓了抓头发，迟疑了一下才说：“……倒也不是。其实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怀疑奈落。”

“真的吗？你明明也看到了，那些触手，还有瘴气！这么多年我们遇到过的妖怪可以说成千上万，可是会用那种方式战斗的就只有他……”

“就因为是这样，我才没有怀疑……因为所有的迹象全都太明显了，奈落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儿吗？”弥勒说道，随即压低声音，“而且我反倒觉得，说不定那个幕后黑手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我们，也不是其他的任何人，而是……”

而是谁？虽然弥勒最终没有吐露那个名字，但琥珀也猜得出来。

回忆结束，他“噗”地一声吐出口中的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换了个姿势。虽说是做好了准备要保护宅邸里的人，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可是眼前的情景看起来叫人实在紧张不起来。

和煦的阳光洒在院子里，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奈落居然半跪在地上，帮神无认认真真绑头发。所以说以前那个小女孩的发型，也全都是他帮忙绑的吗？

身材高挑的青年尽管放低了姿势，也依旧比小女孩高出一大截，就只好尽力弓着背，看起来十分费劲。神无面无表情，安静地任由他摆弄，银白色的长发在修长的指间好像柔软的丝缎，被盘弄着三绕两绕就变成了圆圆的髻。

奈落正要像往常一样，在她头发里一左一右插上两朵绢花，院门“吱呀——”被推开，响起神乐的声音：“我回来了回来了！——看看我带回了什么？”少女兴高采烈地跳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捧新采摘下来的鲜花，“早上去附近林子里转悠，发现那边开了一大片野芍药，怎么样，好不好看？”

纵使奈落十分挑剔，也被她手中那一大片鲜红浓烈如同燃烧着的火焰般的颜色所吸引，盯着看了片刻，才不情愿地点头：“……差强人意。”

“喂！你这个家伙，究竟会不会好好说话！”神乐不满意地抱怨，“这可是我和永远、刹那、诸叶她们一起摘的！”

奈落的态度这才认真了些：“她们三个除妖回来了？”

“是的是的，我们回来了！” 诸叶的声音也由远及近响起来，随后门口探出三个小姑娘的脑袋。

原本还算安静的小院立刻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刚到村子附近就碰到神乐，可真巧啊！”

“是啊，幸好有你们，不然我可摘不了这么多！看看，开得可真好！……对了，你们这次除妖的任务怎么样？”

“进行得很顺利！那只妖怪束手就擒！”

“刹那呢？没再忽然晕倒了吧？”

“完全没有！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话说回来，这次又出了好远的门，一路上餐风露宿的，真是好想念家里的屋顶啊！今晚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等等，你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吗？”

“都住了这么久，我决定了，这就是我家！”

“……”

奈落在一旁没有插言，只安静地听着，忽然面前的小女孩轻轻提醒了一句：“哥哥。”他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已经停顿了不知多久，正要把手里的绢花插上去，忽然诸叶凑了上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诶，我说神无啊，”她蹲下来看着小女孩，“明明长得这么可爱，却每天都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绢花，难道不会太单调吗？要不要偶尔换个样子啊？”

神无没有说话，奈落却感起了兴趣：“换样子？要怎么换呢？”

“比如说……”诸叶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指向神乐怀里，“那些花！多好看的红色！要不要试试？”

“有意思。”奈落想了想，低下头问小女孩，“神无觉得呢？”

神无：“好。”

虽然总是一副无心无情的模样，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意外地好说话呢。

这性格还真是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奈落招手让神乐过来，漫不经心地拨弄了几下她怀里的花，招来一个白眼，又问神无：“你喜欢哪朵？”

“哥哥喜欢哪朵？”

“怎么，让我帮你挑吗？”

“对。”

奈落挑挑眉毛，还真的十分认真地从一大束野芍药中挑了两朵外形相似、开得最好的，剪断多余的枝干，帮她插在了发髻上。原本一身苍白、毫无存在感的小女孩脑袋上点缀了这两团烈焰般的红色，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浓烈起来，精致的小脸也映上一层淡淡的粉红。

神无看不到自己，只好转过身子询问周围：“好看吗？”

诸叶立刻跳起来：“我去拿镜子！”

永远已经抢先一步从屋子里找出一面，把它往神无面前递：“很好看！”

“真的吗？”

“不骗你！”

白色的小女孩把目光转向镜子，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对着镜中的倒影发呆。

这时奈落发现手中还有一朵刚才挑剩下的花，想了想，就顺手把它插在了一旁神乐的脑袋上，那种随意的动作，与其说是插，不如说是戳。

“好疼！”神乐猛地一缩脑袋，又伸手摸了摸，“喂！我不喜欢这一朵！”

奈落：“……插个花而已，谁会在意花瓶的意见啊？”

“奈！落！”

那边只听到刹那的声音再说：“神无，打扮得这么好看，偶尔也笑一笑啊！”

神无：“……笑？”她有一瞬间的迟疑，双目牢牢地盯着镜子，隔了半晌，脸上慢慢地、生疏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大家都愣住了，从以前到现在，他们还从没一个人见过神无笑，没想到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小女孩，笑起来竟然比想象中的更可爱。

诸叶立刻大声道：“天啊，神无，你真的应该多笑笑！”

她话音未落，神无却不知为何，忽然收起笑容，又看着镜子发起呆来，纤薄的嘴唇微动，似乎说了点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小女孩没有念出声的，是一首诗。

“……不愿红尘误，偏得命苟延。今宵何所恋，夜半月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