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
爬满了青苔的废弃房室被水浇淋得透湿,充沛的雨水挤入脱落墙皮裂开的缝隙中,见证了溃败表皮所遮盖的真相。生锈的门上残余着火燎过的痕迹,就像白兰地嘴唇边去除不掉的疤痕。
烧坏了的铁门不需要钥匙,只需要推开。伴随嘎吱一声,因铅色云遮住天幕而昏暗的屋子里进了些微光。
白兰地拿着手电筒照进屋内,门被他推开抵到墙上,却也不见灰尘扬起。
琴酒停在门口,撑着伞,直到川泽秦快步走入屋内。他站在原地,厚重的黑伞被他抖的哗哗响,雨水在门口汇成了一条直线的溪流。他跨进门来,把门合上。
屋外被藤蔓和腐败的痕迹占据,而屋内,如墨泼洒开来的焦黑占据了大片木质地板,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空旷,只有墙上残余的零星痕迹象征着过去的存在。
这是一座被烧毁的研究所。
曾属于某个被钉死在棺材里的老家伙。
也曾属于雪莉的父母;在过去的一个安静的午后,他们在这里忙碌,或者站在哪,大部分时候很安静只有设备运作的声音,也可能稍有烦躁的说快点,拿张实验数据的纸,扯得脸红脖子粗。
这里最热闹的时候还是那场大火,所有的一切都在噼里啪啦地燃烧,没死透的人拖着满是血的身子往外爬。川泽秦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捂着雪莉的眼,静默的欣赏着这场计划之内的火灾。
别误会,这场火没有他的推手,他什么也没做,只用冷眼旁观。
毕竟,猜忌作为一辆已经被启动的老旧火车,当全部的怀疑被添进了煤炭炉,把火熊熊烧起来的时候,就再无熄灭的可能。
他们来到这具废墟,当然不是为了获取那些已经被烧成残渣,刮地三尺也抹不出二两灰的研究资料。
从前厅往里走,在长长的走道上,还能看见那么一两个完好无损,只是被熏得漆黑的钢化玻璃,不过,更多的玻璃碎开了,碎渣撒在地上被硬底的登山靴踩的嘎吱响。
跨过已经倒塌下的门,进入倒数第三个房间,烧毁的实验台依稀可见过去痕迹,更多的是杂乱废墟。
废墟中倒下的半截椅子并不起眼,自然不会有人想到拉开看似与其他地板严丝合缝的这里会别有洞天。
更不会想到,在这废墟之下,已经重建起崭新的实验室。
白兰地把手电筒调整好了,角度放在桌子上,走上前,握住椅子露出来的“肋骨”,住上猛的一提。
一切纹丝未动,连些许的风都没挤进来,白兰地的动作可疑的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纤细的胳膊猛地绷紧,卯足了劲,椅子上正方形的空心管被他紧紧的捏在手里压出红痕。
很遗憾,一切纹丝未动。这位向来被誉为天才的科研者,在实验室搭建完毕使用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他的第一个难题。
入口处的开关做了机器结构,毕竟对于自己的力量白兰地相当有自知之明,但是没想到这样都拽不动,他难得的有些后悔只检查了底下的机械设备。
窘迫的境况被琴酒一览无余,或许boss也看的分明,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三个。白兰地松了手没有再尝试了,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琴酒。
琴酒和白兰地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露出略有些狰狞的冷笑,无声的嘲讽。
他们的过节很多,但此刻的现状要归结于今日还没有那么阴郁的早晨。
琴酒进入boss办公室汇报事情的时候,白兰地就已经在那了。
“……收尾工作已经结束了,我检查过了,今天就可以投入使用,老板,需要把无关人员清出去吗?”
白兰地说这话的时候自然而顺畅,视线没有游移,还是那样笔直的站在川泽琴的办公桌前。
如果不是办公室只有他们三个,怎么看都像是在普通的公事公办。
如此明目张胆的针对琴酒不免冷了脸色,如果不是boss在这,他几乎想要冷笑了,指头抽动了一下,忍着拿烟,或者抽出枪来把对方一枪毙了的欲望,安静的等着boss的话。
他尽可能的去忽视对方,就像他们之前那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的那样。
不过那个时候卡慕还在这,三者之间也就因此维持着一个很奇怪的平衡。他们在此之前,靠着对卡慕的共同仇恨而勉强发展出懒得打招呼的表面关系,现在卡慕的离去,让他们之间糟糕的关系愈演愈烈。
“不用。”川泽秦直接忽视掉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轻飘飘的吐出这个字。
时间拨回到这一刻,僵硬的氛围好像从没结束的白日延续到了现在,但他们实际上只僵持了半分钟,琴酒走到白兰地身边去,从动作上来看像是把对方强势的挤开了。
Boss还在旁边看,琴酒懒得因为他们之间的这一点小小的摩擦耽搁boss的时间。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的响,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地板被掀开,露出一条镶嵌在墙里向下的爬梯,冷色的光从封死的四边角传出来,带出些森冷。
梯子不长,爬了个把分钟就到了最下面。
底下新建的实验室还算宽敞,落地的地点是个长方形的走廊,其中前后两面被贴了白瓷砖一样的东西,左边无论是门还是墙都涂满了五颜六色,又不过分张扬的色彩,看来白兰地有很好的贯彻一些他自认为的事情。
右边是一道透明的玻璃,门同样是透明的,从外面能看到里面复杂而又多样的医疗装置,还有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试管瓶罐。
被厚重黑眼圈压的像是快要过劳死的白兰地终于在此刻露出了一些笑容。
琴酒倒是很不爽,他对这些东西几乎一窍不通,但是本能的厌恶。
作为曾经的实验体,厌恶这样的地方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实验不至于扒皮抽筋到血淋淋的地步,也不至于用一个宝贵的实验体作为取乐的对象,没有言语羞辱,也没刻意折磨。大多数实验员忙的都像白兰地一样,脸上的黑眼圈厚的恨不得眼睛糊上,开口闭口全是实验数据,某个老东西压的太紧,连胡思乱想的空闲功夫也挤不出来。
但除此之外,狭窄的囚笼,被严苛规定好的行动轨迹,还有被绑在手术台上,冰冷的药剂顺着血液往上流淌,泵入心脏,引发不一样的痛。
有时候像是身体碎开,有的时候像是骨头融化,麻痹药剂用不到他们身上,否则严谨的实验数据就会出现偏差。
黑泽阵和大多数实验体一样,被细小的拘束带牢牢的绑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唯一幸运的是他没有像那些死去的实验体一样被划开皮肉与血管,扒开腹部薄薄的皮肉,将脏器裸露在外,可是那也差不多了。
只不过是换了种解剖方式。
先进的是隔离房,酒精味的消毒剂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凝成了雾,不呛人,但川泽秦整个有些僵住。
幼年时候的川泽秦或许和黑泽阵一起,死在了手术台上,很多很多个他死在了手术台上,尸体堆满了整个房间,他踩在上面,往上爬,每往上走一步,就丢一些东西,当他走到最顶端的时候,他只要回头望,脚下全是他自己的尸体。
那些封死的情绪被他过去完好无缺的自己撬动,即便他已经记不太清楚第一次实验之前的记忆,也足够察觉到,他对于自己的傲慢嘲讽。
他的指尖摁了摁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已经因为这该死的无法忘怀的东西错过了太多。
比如早就应当对他自己进行的实验。
如果过去是那么容易忘怀的东西,川泽秦也没办法用这个栓住不知多少人。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拖了。
解决了老家伙从来不意味着高枕无忧,那些残余的家伙,和他触及不到的地区,仍然有反叛的风险。而他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实验品,这不是一种幸运,而是所有的未知只能独自面对的悲哀。
川泽秦见过其他实验失败的产物,自发崩溃成一团肉块的,莫名溶解的,还有一摞一摞的肉从人身上长出来,直到压断那个可怜人的骨骼,即便这样,那个可怜人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依旧“活蹦乱跳”的。
对方的死因是被另外一个实验体拔了管子,那个实验体因此受到了惩罚——他当时还挺不理解这个作为,因为那个浑身长满赘肉的实验体在几天之后就会死于窒息。
而现在,他已经表面上理解了这个仁慈的行动,并作为自己的武器之一。
言归正传,所有失败的实验体在完好无损一段时间之后,总会陷入某种可怕的境地,在这种突变发生之前几乎毫无征兆,就好像到那一刻到那一个时间,他们就应该烂成一团。
或许从注射药剂失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该死了,只是依靠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办法偷得时间苟延残喘着。
而他现在身上也被收走了太多无法理解的代价。
消毒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云雾散去,川泽泰把视线挪向琴酒的侧脸,安静的注视着,对方是仅有两个的成功者之一。
这很好。
今天要被绑回过去的只有他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节,我最后来回改了三次,第一个版本琴酒的表现和现在截然不同,但我考虑了一下,我觉得不太稳妥,然后删了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