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谈一谈吧。”
绿川光拦住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离医院很远,远到足够让对方安心。
但宫也和二仍然恐慌。
他盯着对方闪烁逃避的眼神,向前迈进了一步卡住对方向旁边偏移的视线,语气平和。
“旁边就有一家咖啡店,我们可以坐在那谈谈。”
“或者去那边更偏远的小巷子,今天不是休息日,不会有什么人流,那里会更僻静一些。”
绿川光的邀请很温和,除了没有留下任何退路和拒绝的余地。
厚重卷云所带来的的阴霾未散去,只有隐约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小巷里的烟尘气很重,如果光线再透亮点,就能看到那些上下翻飞的灰尘,宫也和二来的时候被呛的直咳嗽,迫不得已的用苍白的指节盖住自己的口鼻,把声音吞的闷声闷气。
小巷里一半被阴影覆盖,衬的宫也和二的面色有一种诡异的灰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颊凹陷地更深,眼眶也深深地址陷进去,看起来过分的干瘦,像是蒙了一层皮的骷髅架子。
对方的衣服袖子是长的,除了露出来的那张脸,连手都包了手套,指尖裹的严实,但厚重的衣服裹不住风一吹就倒的轻飘飘感。
看来对方敲诈到的这一笔钱,并没有让人的日子有任何好转,反倒更一步的贴近了山穷水尽的绝望里。
但是人真的能短短几天内灰败到如此地步吗。
绿川光产生了疑虑。
但那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很快就被砰砰的响声给驱散了。
宫也和二没有一点含糊的跪下,他重重的把额头磕在油腻腻的水泥地上,沉闷的声响一声又一声,直到鲜血和不知道什么油腻物品的混合物粘在一起,绿川光喊了一声够了。
他这一生够了喊的很狼狈,像是把已经押出去的赌注又输了回来。
“……你没必要这样的,如果讨不回来就算了。”
算了吧。
绿川光差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大概是听到够了,宫也和二忙慌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
油滋滋又沾了血的路面有些打滑,而他太虚弱了,身形晃悠着差点以脸着地,后来扶着墙勉强站稳,像是一根细长的直杆斜杵在那。
他那张勉强挂着皮肉,糊着血的脸扭曲着挤出来了一个生硬的笑。
和前些日的温和截然不同,这显得可怖又阴森。
“谢谢。”大概是因为喉头含着血的缘故,他这话说出口也是模糊的。“……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什么意义的。”绿川光有些不知道该把手放哪,他想要扶着看起来一碰就倒的对方,但他不能这么做,就干脆插进了口袋里。
离开的道路倒是被卡的干脆,宫也和二没有一点走开的可能性。
“你不打算再说点别的吗?”
绿川光试探性的开口。
“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什么的,反正欠的钱都已经拿不回来了。”
“……会还的。”他把这话说的有气无力。
“拿什么还?”
这里一下沉默了。
宫也和二吞下那口血把声音放的又轻又软。“我能抽支烟吗?”
这里要是换一个脾气暴躁一点的,看着对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听着这南辕北辙的回答,怕不是要堵回去一句“你要是不怕抽死在这我就无所谓。”
但绿川光只是回了一个字。
“好。”
宫也和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好的东西,发黄的纸包下是粗糙的烟卷,绿川光还从里面撇到抽了半截皱皱巴巴的烟,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捡起。
火柴被点亮,然后是烟卷。
细微的星火在小巷里分外显眼,烟云燎到头顶的窗台上,从漫出的绿叶那擦过。
抽完这支烟宫也和二出奇的没咳嗽,只是身子还是在发抖,更多血红的丝好像爬上对方还不算干瘪的眼球。
“我借钱是为了治病。”
“这个我知道,你说过。”
“不,不是我。”他苦笑了一声,不顾脏乱背脊一整个抵在墙上,他抬手捂住脸,肩膀在颤,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是我妹妹。”
声音被他捂的发闷,像是发酵又酸了的面团。
绿川光了然。
在每个糟糕的故事里,大家都各有各悲惨的理由,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离幸福远的飘渺无踪。
他不也因苦难,被困在这里,不过这一切,至少有一半是他自己选择的,为了他心目中某些更远大的事情。
“我真的没有办法,如果是我自己被放在绞绳上即将吊死那也没什么关系,她已经快要成年了,再加上我攒的那些钱,她可以很好的养活自己。”
“她本该有光鲜亮丽的未来,她理应在瞩目中翩翩起舞,再不济也会在未来拥有一个真正幸福的美满的家。”
“……她一直读书很努力,她马上要过上好日子了,为什么这种糟糕的事情要找上她?”
话语开始断断续续,绿川光听出来了,宫也和二在哭,那种哽咽着的小声的啜泣,从手指的缝隙里溢出来。
除了眼泪,对方好像什么也没遮住。
云层把落光的缝隙堵上,因此阴影一片坦途。
绿川光双手插兜,沉默的看着对方发颤的肩头和悲哀的哭泣。他并不把手抽出来,也不做安慰,只是看着。
他怕自己当好人开了个头,有些事情就再也无法忍受和无视。
哭泣声渐小,宫也和二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把脸抹的更加一团糟,没有之前那样慎人,反而有些滑稽。
“不管怎么样真的谢谢你,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的,我会的,真的会。”
“那你妹妹呢?”
这句话宫也和二没回,只是沉默。
从小巷里出来的时候,天色不晚,若在咖啡店里,还没到下班的时候。
绿川光手里捏着一张纸,那是能联系到宫也和二的地方。
事情好像有了眉目,只是他的脸上全无惊喜,有的只是因为今日的紧绷而残余的麻木和冷漠。
面具戴久了也会掉不下来,但他暂时需要这样的效果。
训练所的宿舍离他有点远,在任务期间,绿川光也不得随意的回去,他只能在外凭租了一个狭小的房间。
而这房间过两天也要到期了,除非他现在空空如也的口袋里还能再翻出一两个子来,否则会马上被那个有些刻薄的老妇人拿着扫帚立刻赶出去。
但至少他今晚还能在这里睡个好觉。
洗澡水没有淹没掉他的思绪,当他躺在僵硬的床板上时,止不住的睁着眼睛,冷汗流出来,那些东西一股脑的追上,把绿川光裹的挣脱不能。
失眠再次找上了他,绿川光辗转反侧,枕着过于干瘪的枕头时,那些更不能细想的东西,暴露的更多了。
他清晰的记得对方说自己会还钱时心头所冒起的一些窃喜,任务完成的解脱,带着莫大的诱惑力。
但那意味着什么呢?
没有疾病会忽然痊愈的。
他为自己的窃喜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并无能为力。
他自以为逃过一轮,不用那么快面临血淋淋的事实,却发现,这个任务只是使他手上一下毙命的刀枪,变成了缓慢收紧的绞绳。
只是从杀人,变成了逼着人去死。
这两者是同样的结果。
绿川光觉得他的手上好像拿着一把枪,一把不存在的枪,直挺挺的对着那个可怜人,指腹抵在扳机上,只要摁下去,一声枪响,两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