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头一个月的严肃,酒厂的训练氛围总算放轻松了些。
较为显眼的就是管饭的食堂里热闹了许多,三两个在训练里熟络起来的勾肩搭背。
偶尔教官都会和他们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样陡然放松下来的氛围让诸伏景光都生出了几分不够真实的错觉。
他有的时候会半夜惊醒,梦见自己深陷囫囵,梦见自己没有成为警察而是踏上另外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
当他大汗淋漓的坐在床上时,瞳孔里因为梦境过度真实的恐慌还没有消散。
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早就不是自己当初在警校学习的时光,他做的不是梦,是现实,只是他的认知错误的停留在了不久之前的过去,以至于演变成了他需要惊醒的噩梦。
大部分人总是群居动物,在紧绷的环境里就更是容易抱团,但诸伏景光没有任何向他人付出信任的资格,甚至,看到降谷零说不定都要警惕。
——万一这是个陷阱呢?
诸伏景光的精神状态在不可避免的稳步下滑,停在跌至谷底之前。
绿川光是沉默独行的。
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找他搭话,只会像是空气似的被擦肩而过,统一训练结束之后也不见休息,汗水瓢泼在冷硬的水泥地上,模糊他那双蓝色的眼。
靠着一双巧舌如簧的嘴想上下摸点好关系的社交达人,也在他这碰了一鼻子灰。
有些冷硬的人不怀好意的去拍他的肩,被他摔在地上,骨头没断,就是半天爬不起来,爬起来了也唯诺的不敢跟教官说半句。
时间久了些,食堂孤零零的角落,就只印着他一人的背影。
像是一个怪胎,像是一个这里最不缺的怪胎。
铁质的盘子磕在铁桌子上,带起哐啷的响。
紧跟着清润的嗓音盖过了这在偏僻角落里也并不起眼的磕碰声响。
“抱歉。”
绿川光原本还平稳拿着筷子的手一下捏紧,身躯绷着像是在发颤的紧弦,而骨骼是那生了锈的零件。
他突兀停下来一切的动作,只是抬起头,但所有在按部就班之外的动作都生涩的像是能带出咔哒的响来。
选择自我封闭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来强迫自己快速接受另外一套截然不同的价值观所带来的副作用,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那些困顿的思维已经不足以支撑绿川光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吸引。
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川泽秦脸上一直挂着那么一个温和的笑直到对上对方的视线,随后低下头,安静的将热饭用勺子送入口中,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他并不指望对方给回应,他只是稍稍调高了一些情绪,毕竟过度刺激是会创造出疯子。
他可不太想创造第二个齐木安。
这顿午餐吃的很安静,那些稍微有些吵嚷的声音盖不住碗筷的摩擦声。
直到盘子里被川泽行慢悠悠的刮到一粒米未剩,他站起身,和对方说了自相遇以来的第二句话。
“谢谢。”
筷子没拿稳摔进碗里,绿川光像是从水底被捞起。
当绿川光再一次汗津津的半夜被惊醒时,他侧了一下身子,靠着粗糙的墙,将胸口的起伏缓慢下来,直到趋近于平稳。
人的精神是有韧劲的。
看似脆弱,实际上就和玻璃杯一样,摔在地上又弹起,滚了两圈,多了一些磕碰的痕迹,倒也没碎。
白日川泽秦留下的影子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被勾了出来,摔在地上的杯子也就因此被捡起,放平在了宁静海面的小船上。
在短暂的逃避式的麻木过自己又清醒过来之后,绿川光回头去望这几天的荒唐,无声的苦笑被揉进被汗浸湿又被翻来覆去的无眠夜扯皱的被子里。
就此,黑色的房间只剩蓝色的眼,在朦胧的夜色中模糊如一盏灰掉的灯。
他又缓了一会,身体松弛下来,那些训练所带来的疲倦终于堆积在他的身上,这使他像个人,而不是一台盲目运转的机器。
绿川光躺回去,把眼睛闭上,从到这里来为止的记忆像拨片似的闪回——很遗憾,里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是来当卧底的,装聋作哑的封闭耳舌,除了能让他自己好受点,让他有个自我欺骗自己的机会,没有任何意义。
绿川光把揉皱了的被子稍牵扯平整了些,就像他那原本杂乱的思维那样,一件件的置放整齐。
这个狭小的,放了两张床的房间,挤满了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纱窗用黑色的窗帘遮的严实,偷不进半点外面的月光,房间昏暗一如既往不可视物。
只有从海底被打捞上来,躺在风雨飘摇的船上的绿川光思绪在不断清明,再恍惚的看,那简陋的桌子和对面空白的床,好像比白日还隐约透出明朗的线条。
到第二日的时候,绿川光已经开始集中起精神来,仔细收集起那些闲聊。
鉴于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不能贸然改变行为,那太突兀,只能在独行中拼拼凑凑一些人的言语,虽然多半没什么大用,但也能借鉴摸索出来一条自己适用的路。
怪笨的方法。
但有的机会就是在一点点的笨办法里摸出来的。
午餐的时间川泽秦又慢悠悠的坐在了他的对面,一如昨日那样语言简短,坐下时一句抱歉,站起时一句谢谢。
昨日没有来得及梳理的部分困惑在今日重新浮上绿川光的心头。
他把汤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的同时遮盖住自己窥探的目光,但这种窥探也没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坦然的把视线移上去,目光坦荡得像是眼底从未藏过烦躁与慌乱。
一场了无硝烟的战争,在汤匙与碗筷的碰撞声中结束。
川泽秦起身走掉的时候,绿川光什么也没看出来,本该串联在一起的东西,他也没有意识到,某些本该存在的蠢蠢欲动的困惑,也跟着被压制下去。
于是他不再往这里探究。
黑白色的夜幕在交替,月亮日渐圆。
组织的午后没有那么沉闷,总归是人聚集的地方,八卦和流言那种东西也那么流窜了起来。
能够耐得住性子的,总是少数人,更别说这里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宰渣。
今天食堂又提供了一些酒,是每周日的限定,酒的种类丰富,允许人敞开了喝,多数人会选择在今天放肆一把,但也不会喝的太过火。
在上个月刚供酒的时候,就有闹事的挑衅到教官脸上去被敲断了骨头,见了血,幸运的是没死,到现在还在那简陋的医疗室躺着。
当时的惨叫声并不尖锐,只是在一瞬间就结束了,依旧让人记忆犹新。
那边方形的铁皮桌边围坐了一圈人,桌上喝空了几个杯子,一个瘦猴似的人喝的明显有些上头,从头红到脖梗。
他又一口气灌了一杯酒,重重的把杯子砸在桌上,声音没引来什么动静,到是把这只瘦猴自己又吓了一跳。
为了掩饰尴尬,瘦猴咳嗽几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线条都是上下跳动着的,怎么看,都觉着那几人都在憋笑,气血一下就往上涌,本来就红的脸,现在更是像个皱巴巴的猴子屁股。
“笑什么,知道发生了大事不?”
这话出来,不仅那桌子的人竖起了耳朵,连绿川光也提了些注意力。
这几天的断断续续对消息的听取,他对这个人有个初步的印象,平时就挺口无遮拦的,还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堆事。
这里发生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基本能从这个人的嘴里被问出来。
他前几天还从对方大放厥词里摸出来了可以和教官直接申请任务的条例,如果把那些难啃的小任务做的好了,也不失为一条最快往上爬的路子。
但绿川光犹豫了很久没拿定主意,他每次想到任务,总是不自觉的联想的溢满的血和火光,他怕自己拿枪的时候会发颤,他既怕在任务里杀人,又怕在任务里被杀死。
万一他要杀的是个无辜者,万一杀了他这是他以前的同学。
绿川光恐惧于那种完全未知的一定会往最坏的方向走的未来,他的精神状态只是缓和了,而不是彻底接受这。
那瘦猴把这句话说完,没继续往下说,直到吊足了人的胃口,又把一杯酒灌下肚,才得意的继续开口。“你们也知道,我们这边有编号,人都是隔开的,教官,有那么个五位。”
“排头第一个的教官那边出了个狠茬子,训练的头一个月就正大光明的杀了个人。”
“杀人怎么能正大光明的呢?”旁边坐着的看对方明显喝酒上了头,明显也上道,连忙哄着,想从嘴里再掏两句。
“你看,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这人又端了个杯子想再喝一杯,但明显喝太多了,杯子拿不住。“那个被杀的人死之前明显疯了,拿着枪闹事,被那个新来的一拳撂倒在地上,表现出众,一下子就被教官举荐上了。”
“听说还被一个有酒名的组织成员看上了。”说到这里,这话里话外的羡慕和那股酸醋味借着酒劲全溢出来了。
“运气这么好?”另一个接话的人惊叹,来这里又没被刷下去的,基本上都是要成为亡命徒的,对于这种往上爬的事,他们像闻到了腥味的鲨鱼,全然忘了一旁被人端着的鱼叉。
“对,运气就是那么好,听说那人还是个黑皮呢。”
绿川光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周围其他嘈杂的声音变成了尖锐的嗡鸣,随后变成一团乱麻的线条,彼此纠缠打结着,再也解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全部重写完了,不容易,人物的精神状态这么坏,除了本身压力比较大,骤变的环境因素之外,还有某个boss,挪开视线,你说对吧?川泽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