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霁带着沈渔在H大四处走。他介绍的时候,习惯了加上一些自己对H大的历史文化了解。这所百年老校有说不尽的漫长历史。
他介绍的时候,余光暗暗打量着沈渔的神情。他不止一次带着新生游过校园,见过太多的不耐烦。
当然,他也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爱听这些东西的。他不会强迫任何人,对此他准备了两套方案。沈渔只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就换一个方案。
可一路上,沈渔非但没有露出一丝厌烦,只是笑着点头,还会是不是发问应和他。
萧月霁突然停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问:“我讲这些是不是有点过于累赘?”
“挺好的,我都没有听过这些东西,你好厉害啊。”沈渔一开始已经做好了他古板地介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准备,没想到,萧月霁不仅仅介绍这是什么,还能串讲一遍关于这个那个的历史。
这栋楼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取自哪里,寓意是什么,它是谁修建的,是谁捐赈的,这栋楼里面发生过哪些大事情。
他口齿清晰,说得头头是道,站在太阳中,微风吹着他的发尾,熠熠生辉。
沈渔呼吸一滞,眯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耀眼,还是太阳光太刺眼,叫她有些睁不开眼。“还好是你带我来看,要是舒吟那家伙,肯定敷衍地陪我走一圈,到头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萧月霁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带过新生逛校园,做了一定功课罢了,舒老师要是下功夫,一定比我说得好。”
“你太谦虚了。”沈渔笑道。
萧月霁第一次觉得H大那么小,那条横穿一整个校园的水泥路没有走多久就走到了尽头。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舍,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余光看向一边的沈渔,抿着嘴唇,有些犹豫,坐立不安地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想:“我该不该去问沈渔要个联系方式?”
和沈渔待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很舒服。第一次有人愿意听他唠叨这些,那么认真地听他说这些。
他很想交沈渔这个朋友。
“谢谢你,小月季。”沈渔斜眼看去,似乎看出他心中的渴望,含着笑意,掏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我们能加个好友嘛?我想——”
“可以,可以的。”沈渔话还没有说完,萧月霁身体慌乱地掏出手机,点开扫一扫。
沈渔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卡通火狐狸大头,正俏皮地吐着舌头打招呼。他看向她那一头的红发,的确很像火狐狸。他看着那只火狐狸出现在自己的好友框,眼中是盖不住的欣喜,敲击屏幕的手指都带着雀跃。
有那么开心嘛?
沈渔凑近一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月季花香。她抵到他耳边,压着嗓子,语气暧昧:“我想我有一点喜欢你。简单来说呢,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萧月霁敲打屏幕的手顿在半空中,回过神来,手指一落,指甲在屏幕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嘀嗒”。
沈渔的话如同一颗火星子掉到了广阔无垠的草原,顷刻间点燃一切,燎起铺天大火。萧月霁感觉自己就是那草原上微不足道的一株野花,火舌舔舐着他的枝叶。烟雾弥漫中他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一片浆糊。眼前是声势浩大的大火,他无路可走,最后只得被这团火卷入其中。
他像只受惊的猫儿,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到了身后的树上。
“你没事吧。”沈渔眼疾手快用手扶住了他。
沈渔漂亮的脸蛋近在咫尺。应该是带了隐形眼镜的缘故,她的眼睛是蓝黑色的。蝴蝶振翅,上卷的睫毛在白到仿佛釉瓷的皮肤上振动,向他展现出眼下那湾月亮湖的美丽。
太近了。他闻到了她信息素的味道,也感受到了腰部上她手背的温度。他盯着她脖颈边随风摇曳的碎发出神。那一根根碎发与阳光融为一体,碎发带着光线,光线包裹着碎发,时不时骚扰白皙的脖颈。
“为什么?”他不敢看着她,只得偏开脑袋,胡乱憋出一句疑问。沈渔抽回自己的手,轻笑:“因为你漂亮啊,是独一无二的小月季,对你一见钟情,不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嘛?”
说着,她强硬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气吐如兰:“别逃避啊,你可以追你吗?小月季——”她尾音绵长,亲昵的模样好似已经这么叫他千千万万次。
“……”萧月霁看着她,沉默不语。见他不回复,沈渔也不恼,她笑道:“用你们的话,嗯,我想想——对,那句诗叫什么来着,嗯———”
“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想折下他这朵漂亮的月季花,就是这么简单。
萧月霁看着她眼中的诚挚,阳光朦胧下有些不真切。他挣开沈渔的手,按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来自自己心脏的跳动。
明明说这些暧昧的话的人是沈渔,但呼吸急促、满脸通红、垂眸害羞的人却是他。罪魁祸首双手抱胸,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明明这是他们见的第二面,不不不,甚至可以说是第一面。之前那次,她压根没看清楚他的脸。不作数。她对每个第一次见面的omega都会就说这些话嘛?
“我想可能这些话有点轻浮,但是我真的对你一见钟情了,我的心和我说,它很喜欢你。”她收敛起笑容,薄唇轻抿。
萧月霁看看她,视线一移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抬头看着她,又移开视线,又扭头看向她。
像只手足无措的小兔,沈渔想。她噗嗤一笑,打断了他的循环往复:“有那么漂亮嘛?”甚至摆出一副“你看吧,想怎么看都行”的姿态。
萧月霁的脸红得可以滴出血,他想这大概就是中暑的感觉。
太阳好大,光线扎眼。
他垂下眸子,声如蚊蝇:“漂亮。”说完,紧紧地抿着嘴唇,似乎下一秒就要慷慨就义。
“那你喜不喜欢?”沈渔追问。
萧月霁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好吧,看来,我真的还要再追一下我们小月季了。”沈渔叹了口气,眨了眨眼,显出受伤无辜的表情。
萧月霁立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脚尖,白皙色的皮肤里透出一层薄粉。他喉结上下一滑,咽了咽口水。
“好吧。”沈渔耸耸肩膀,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歪头一笑,“你最好收一下你的信息素,我可不敢保证方圆百里就我一个alpha。”
“……”
萧月霁上着晚课心里还压着一片火热。舍友指着他的脸,关心地问:“萧月霁,你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他揉搓着手指说:“天气有点热。”
晚课是舒吟的汉字学。
“中国现代的字序有四种……”
“部首法的重点就是怎么去确定部首,据义归部,据形归部以及据位归部……”
“他的新部首较之据义归部的传统最大特点就是方便检索……”
他耳朵听着这些课程,脑子里面却是下午旖旎的一幕幕。一个漂亮耐心的alpha说喜欢他。心一乱,电子笔在屏幕上划出一道痕迹。
说对沈渔没有好感是不可能的。
他甜蜜地摇了摇脑袋,在那一根黑线的下面继续写笔记。沈渔……沈渔说她要追他……萧月霁眼神一亮,嘴角勾起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
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包里面的手机,心灵感应般屏幕一亮,跳出聊天窗口。
直深切:“小月季,晚上九点,今天晚上和我出去走走。”
是孩子气的肯定句,没有询问。她就那么笃定他会去嘛?万一他因为上课不想去呢。
萧月霁没有立刻回复她,手指悬空,犹豫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最后点开同节课舍友的聊天框:“我第二节课出去,晚上回来借一下你的笔记。”
对方先是发来一个“疑惑”的黄豆表情包,又抬头一脸惊讶地看向他,压低声音问道:你下节课不上嘛?”
萧月霁摇头:“不上。”又在聊天框回复说,“有点事。”
对方:“什么事啊?能让你一个好学生逃课。”
萧月霁是他们中出了名的好学生。即便前一天写作业稿子写到三四点,第二天他也会爬起来上早八,工工整整地做好笔记。
这算是他第一次逃课。
沈渔又发来了消息。
直深切:“你在宿舍还是在教学楼?待会我去接你。”
萧月霁生怕她找不到,发了一个定位给她:“这个。”他看着“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大字发呆,这个点,沈渔叫他去干什么?
直深切:“我记得这个楼,‘文渊’来源于文渊阁,文渊阁这个名字明代才有。‘始创宫殿于南京,即于奉天门之东建文渊阁,尽贮古今载籍。’这是朱元璋的话,也是文渊阁建阁的开始。”
“文渊就是指知识渊博,文渊阁就是藏书之地。”
“1923年建楼,仿造了首都文渊阁建的楼,所以在你们学校北边。”
萧月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着呼吸,嘴唇微微一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居然都记得他说的那些东西。他垂着眸子,睫毛的阴影打在鼻梁上,嘴角的笑意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回复:“等下打铃了,我就下去。”沈渔又问:“小月季,你在上课嘛?”萧月霁轻轻一嗯,回答:“没关系的,沈渔。”
晚上八点四十五,下课铃准时敲响。
萧月霁收好东西,给舍友比了个手势,就往外走。
灯光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在水泥路上拉出了一条黑线。昏黄的灯光和迷离的月光融在一起,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将世界变得有些不真实。
沈渔双手抱胸立在路灯下。她是世间唯一的真实。她推了推眼镜,走向他:“走吧。”她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头发也随意地披在肩头。微风拂面,她耳边的碎发有些张牙舞爪,她又抬手把它们全撇到耳后。
萧月霁看得一阵心乱。
沈渔见他不动,走到他身边,挽住了他的手,亲昵又关心地问:“小月季,你怎么了?”突然袭来的太阳光味把他熏得心头更乱了。他一怔,看着身边笑意盎然的沈渔,他深深地呼吸。
“你可别过呼吸了。”沈渔打趣。
被她这么一说,萧月霁气息便乱了,呼进去的空气在喉咙气管里横冲直撞,呛得他连咳了好几声。沈渔轻笑一声,连忙拍着他的背部给他顺气。
“我就说说,你别呛着自己。”她声音温柔,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笨。”语气暧昧得好似二人在调情。
二人并肩而行。
经历了刚才那一遭,萧月霁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月光下的沈渔。白天的沈渔虽然语气态度也很温柔,但是那凌冽的五官依旧让她极富攻击性。夜里,那皎洁的月光给她镀了一层圣光,中和掉了大部分的锐利。她鼻梁上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也添了一份温顺。
“刚刚上的什么课?”沈渔开口问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让你上课上一半跑出来陪我,对不起。”
萧月霁还在恍惚,见她看着自己,才反应过去来,她在同自己说话。也对,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她能和谁说话。
“舒吟老师的汉字学。”萧月霁回答,“从构成讲到演化,从字音讲到字序,还有汉字的处理、整理、规范化以及教学等等之类的。”
“好厉害的感觉。”沈渔说,“你们学这个的,是不是都很能背诗啊背古代那些人说的话啊?”
“这个是古代文学。”萧月霁回答。
沈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那你们以后能做什么工作?”
萧月霁想了想:“文科就业面很窄,应该是出来当老师当文职这些吧。”他还是个omega,就业选择更少了。
社会上的一些人巴不得omega一辈子乖乖地呆在家里。一想到这个,萧月霁便想:“沈渔也是个alpha,她会不会也这么想?”
“你想当老师当文职嘛?”沈渔注意到他说这些的时候微微一叹气。他似乎并不喜欢这些。
萧月霁没想到她会那么问,他只得回答:“不知道。”他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想吧,也许不想。
“好吧,这个扯得有点远。”沈渔笑了笑,又问,“你真的喜欢这个专业嘛?”她满脸笑意,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又冒犯又尖锐。
萧月霁长舒一口气:“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只是父母叫他来学了,说omega学这个更好,自己就学了。
沈渔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有些惊讶,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夏末特有的凉意:“不喜欢可以试试别的,一辈子都这么循规蹈矩、将就着过的话,挺难受的。”又有些歉意道,“虽然我这么说好像有些何不食肉糜,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就当我无聊和你吐槽。”
萧月霁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睛闪着光芒,叫沈渔看得有些发痴。
“沈渔。”他哑着声音,郑重其事,“我是个omega。”说完,他自己也嗤笑一声。
沈渔眨了眨眼睛,噗嗤一笑说,“那么正经,我还以为你要骂我爹味呢。”她轻笑一声,脸色突然一变,板着脸一本正经,“omega怎么了?没有法律规定了omega一定要教书当文职吧。”
她没有那么想,她不觉得omega就应该教书育人。萧月霁心间泛出一抹酸涩。
沈渔又说:“我并不是什么平权主义者,只是觉得omega也不比alpha差,omega也能做很多事情,我爸爸就是omega,他也会帮着我妈妈处理一些事情,有的时候他想出来的解决方案比我妈妈想出来的还要好。”
她见萧月霁不说话,像个把一切搞砸的小孩般抱歉地笑了笑。
萧月霁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见自己把她头发揉乱了,又红着脸理好她的头发:“我可以抱一下你嘛?”
沈渔脸上一瞬间变了,她苦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依旧保持着笑容:“可以。”
她敞开怀抱。
萧月霁毛绒绒的脑袋蹭得她脖颈有些发痒。他声音飘渺绵长:“谢谢你,沈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