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张秀合的事儿还没什么定论,祈在野还在刑部的圈子里,一日不抓到下毒的人一日便不安生,宋书禾今日夜半了还未睡。
为何会是这把扇子,这把扇子是母亲做的,当年是因为御史台的大人们无论官阶的高低,都手持着一把扇子,但是他们的扇子多是精美,有洒金的江山画扇,有缂丝的梧桐漱雨扇,反正就先不说官做的咋样吧,这派头得先端上。
当然了,宋书禾是没银子购置的,且宋书禾还有个毛病,次的他还不想要,所以,旁人办事说话喝酒走路都揣着一把小扇子,这成了御史台的流行之风。
宋书禾的母亲偷偷来御史台看他,各家的公子都风度翩翩,小扇遮脸,宋书禾没有,便自己做了这把小扇,做的也不好,拿着也不趁手,常常卡一下还打不开,那日,宋书禾的母亲神神秘秘的将他拉进来,献宝似的拿出这把扇子,说“今日有个小公子见娘做不好,没图纸帮着寻了一份,娘还在托他花两个铜板给你烫了钉,娘两日便打好了,你瞧瞧,好不好看。”
其实这扇子真的有点丑,但是宋书禾也揣身上了,看久了也还是顺眼。后来御史台的又不揣扇子了。
后来,这扇子就放在御史台里头扇小炉。
当年张秀合还问过宋书禾这把小扇子,宋书禾说“是家里头娘做的。”然后羞涩的往袖子里装,张秀合当时还与宋书禾交好,说“我瞧着这扇子虽然做的粗糙,但是你瞧着这扇钉,倒不像俗物,寻常百姓的扇子用的都是烫的铜钉…你这…倒是…”
宋书禾赶紧把扇子收起来,说“就是我娘做的,粗陋。”
宋书禾怕娘为了给他壮脸子而买的假的象牙钉,毕竟这么上乘的东西把宋书禾卖了都买不起。
宋书禾想到这,不由得想不出来第二个人会将毒下在这扇面上,若是张秀合,就很是合理,挫了倒刺,自己都习惯这扇子扎手,怕是中毒了都不知不觉。
但是若是他,怎的自己中了毒又不去医治,活活的就等着毒死了呢?
宋书禾让华弦驾着马车,想着这些事儿便去往瑶台。
瑶台这几日人并不多,从前那买卖做的好,是因为他陆牧英本来就是这城里风流的爷,宋书禾又不是,各路的神仙都怕自己来了这还进了坑里,被宋书禾谏言一下子整个就废了。
宋书禾这身份,买卖当然做不大,但是宋书禾从前无兵无权,他坦坦荡荡,对鹤坊嗤之以鼻,直至陆牧英那夜说,宋书禾与他没有区别。
宋书禾想了很久,自己与陆牧英的区别在哪,或许就是没有那些古怪的癖好,其他的,宋书禾也想要,这念头是从何时开始的?
宋书禾想,是从第一次他因着家世,因着无权,却要被迫放弃想要的人。
再接着,是因为自己无钱无兵,无法让旁人忌惮他,他才会出了下策去连累那些百姓,哪怕到现在,哪怕是药材充足的情况下,着都城里头年老的也没挨过去,宋书禾不知道是不是与自己有关,但是他真的不想这样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被陆牧英射中的那一箭的疤,太阳丘的地方现在还微微隆起,宋书禾捏了捏拳头,闭目之间都是陆饮川将那些炭块叉的粉碎,烫红的钢叉擦着自己的手背而过,旁人都有武器,宋书禾没有,非但没有,仅仅是擦着旁人的一点点獠牙,他都没有使劲儿,宋书禾已经被燎出了一个血泡。宋书禾不能躲,也躲不掉。
赤手空拳任人摆布,宋书禾不想如此。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瑶台。
宋书禾站在门口,晚风怡人,闭目又睁眼,这瑶台上的女子冬日里都摇着团扇,见了宋书禾又赶紧遮了脸,厢房里头有侍女在点茶,边上的浪荡公子看的不知道是茶还是别的什么,夜间高楼呼出的云汤飘着热气,在这冬日里快速的凝结,一闪而过。
宋书禾笑着进了瑶台,此秋迎了上来,瑶台里头的人安静了些许,宋书禾笑着与各位作礼,直直的上了三楼的圆台,此秋搬上楼一把圈椅,宋书禾说“若是各位不嫌弃,带我一个,玩玩。”
众人也跟着下注,有人轻声的说“宋大人还真变了性子了啊?”
宋书禾嗯了一声,百无聊赖的算着开盅的几率,但是这不是念书好便能胜的,还得要点儿运气,可惜了,宋书禾的运气也不怎么样。
宋书禾连压了几把都颗粒无收,也不恼,说“各位在这玩,回头有什么事儿宋某能帮上忙的,知会一声。”
有人轻声的说“我儿子要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宋书禾真这样了估计连书都不想念了。”
宋书禾一笑,闻着银子,说“那倒不至于,但是就不想那般穷酸样了,这钱给谁挣不是挣呢。”
宋书禾频频漏着银子,宋书禾手上捏了一把,对此秋说“回头添置些小官儿,你看着选些清白些的,回辽国楼里的那些把戏,都给着安排上,叫这都城里的乐一乐。”
宋书禾将银子往桌子上一抛,擦擦手坐在帘后喝茶,箜篌受着冷落,这会儿都积了灰了,宋书禾问着此秋说“瑶台里头的女子就没有会弹的么?空着没劲儿,找找人。”
然后往前坐了几步,抚着箜篌弹了几下,“之前那礼部的叫我给抄了,好些个有意思的乐谱就在御史台搁着,回头我差人送过来。”刚说完,宋书禾就闭着眼睛弹起了箜篌,宋书禾从未想过,他偷偷学的礼乐,初次献艺,竟然是在这瑶台,是为一群妓子与赌徒奏乐。
宋书禾弹了半曲,有乐女上来弹奏,宋书禾离台子远了些,擦着手,擦完又将绢帕扔了,那帕子上面的归燕还是金线绣的,有人偷摸的捡走了,宋书禾偏着头问“陆牧英的那些药,都是小秋在管么?”
此秋还没摸清楚宋书禾的脾气,真话挑着说是最明智的。此秋说“是。”
宋书禾端着茶挎着腿,往后仰着,脖颈暴露无遗,身上的袍子衣裳都与从前天差地别,宋书禾看着着瑶台的穹顶,说“小秋,回头将那羊山羊上庙里头顶上那巨蛇象,装在这上头。”宋书禾回了神,说“瑶台的消息灵通,张秀合死了的那药,从哪出的?”
此秋附耳,说“张大人自己个儿买的。”
宋书禾点点头,又问“还有人寻过这一样的药么。”
此秋犹豫了一下,说“前主子死的那一晚,药叫人偷了。”
宋书禾手指轻轻点着案台,眼神飘忽在箜篌上,说“可有头绪?”
此秋说“当日鹤坊人人杂,且这里的丹药多不上台面,没法子细究。而且,当时候张大人拿走的时候,还与小人还要走了解药。”
宋书禾皱眉说“这药有解药?又为何问你要?”
此秋说“没有解药,给的都是一样的毒,前主子与张大人说有解药,但是前主子从不留解药,也不卖解药。”
宋书禾轻笑了一下,说“是陆牧英的性子,办的事儿,谁也别回头。
宋书禾问“大致是何时?”
此秋说“若是没记错,便是主子上次回都之时前几日。”
那便是张洗宗事发之时,宋书禾盘算着若是要杀自己,要什么解药呢。若是要毒张洗宗,却是正好,一边是站在陆牧英这儿但是又给自己留退路,一边是拿捏着陆饮川的秘密又想易主,上来第一刀就想先杀了宋书禾,继续稳坐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一位。
宋书禾说“行,明白了,回头你找个顶罪的,去刑部将这卖药的事儿说清楚。然后再查上一查,是谁在煽动张秀合的家里人。”
***
刑部侍郎秦群等了两日,就等来了一大早的宋书禾。
宋书禾说张秀合是自己把自己毒死的,秦群当然不信,但是他人证物证都全了,也在张秀合家里头找出了一样的药,谁知道是不是宋书禾自己个儿扔进去的呢。
但是这事儿太后与陆饮川都没有动静,只能这么结了案子。
宋书禾这忙祈在野的案子,华弦过来说“主子,皇城司在偷偷招兵。”
宋书禾坐着马车往将军府走,问“那巴淮呢?那日人不见了,掉下去山隘,可是摔死了?”
华弦说“没见着尸身。”
宋书禾在里头摇摇晃晃,说“就看看皇城司忙碌了有几时了?”
华弦说“从年前祈将军被囚,就开始了。”
宋书禾掀开了帘子,说“现在才得到消息?”
华弦说“本还得不到消息,刚刚在刑部听后头的人说的。”
宋书禾支着脑袋,闭着眼,说“嗯?这是怎么来的消息,是不是在这炸我呢。”
华弦说“不像,我差了几个脸生的去应召,问的很是仔细,又要查阅拳脚功夫,估计是把人留住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宋书禾说“他们家里头的都做干净了么?”
华弦说“与主子扯不上关系,远着呢。”
宋书禾说“回头有功夫,去刑部将那把扇子要回来,给上头的毒弄干净些。”
华弦颔首。
***
一晃就是元宵,好似这城里头都消停了些,瑶台的那些浪荡子与败家子自是想来看看这宋书禾从辽国带回来的“特色”。
新增了好些新奇的玩意儿,比如那小官穿的松松垮垮,勾栏的溜着发,连手指都是比女子的更像青葱,尤其是那一双手一捂住耳,轻轻的击打,玩弄着耳,鹤羽刷过胸膛,没反应的都不是男人。
也不知宋书禾怎么想的,还出了个耍的把戏叫珠玉之卵①,这名字本是一扎小花,但是宋书禾呢,偏偏就着这个编排了个女子的舞,就将将用这小花,遮住了那白峰的珠玉,衣薄的都能瞧见,各人想玩的都花一百两银子买的他这瑶台的沾着朱红的的缀着羽毛的毛球,投置那珠玉花,若是沾上了朱红,一百两奉还不说,舞女还得亲让你揭开这小花儿,挂了牌子晚间就在你这房里头了。
要不说这些读书的玩起来才花呢。
除了这个,还有个叫六九春色的也甚是叫人想试上一试,客人若能挺住这儿的女子在你的小腹上写完'陆柒捌玖'的,今夜的春宵千金而客人们只能出笔墨钱,但是客人并不知道用什么来写,常常都不一样,有时候用的是她自己的发,有时候用的是她的舌,或者是笔,或者是冰,谁知道呢,反正女子们会想尽办法让客人打断,想尽办法掏出这银子来。
瑶台比鹤坊更甚。都城的人都这么觉得,不但是传闻更为桃色,那把戏好似耍不完。
瑶台才是实实在在的销金窝。
常常有客人在这瑶台,抬头看见这穹顶上的巨蛇,盘桓在头顶,若是欲仙之时看见这蛇,他竟然还会动起来,伸缩的蛇信子。
宋书禾说“看着才好呢。”
浪荡,洒金,挥霍,结党,肮脏。
在这里不足为奇。
其实宋书禾甚少去瑶台。
依旧是一身白袍,来回于御史台与将军府之间。
祈在野会在御史台外跑马,腿伤好了许多,但是右手已然无法使劲与握拳,垂在那里好像软绵绵。
宋书禾已经很久没有被祈在野两只手狠狠揉进怀里过了。
宋书禾把玩着这把小扇,瞧着上面的扇钉发愣,说“从前我想一把昂贵体面的扇子。但是现下,觉得这把更好了。但是我娘两个铜板烫的扇钉,怎瞧着真是个象牙钉呢?祈在野。”宋书顿了一下说“那日御史台,有刀有剑,你却偏偏选了这把扇子。”
祈在野急急辩解,说“听你娘胡诌啊,我就收了一个铜板。”
宋书禾打着小扇子,遮住了二人的脸,影子缠绵,有人在扇后接吻,宋书禾的小扇抬高祈在野的下颚,眯着眼审视,说“你究竟在多少地方,看着我?”
祈在野说“你回头就会看到,但是我的宋大人从来都没回头过。”
宋书禾说“这般昂贵的扇钉,又叫祈小侯爷破费了。”
祈在野说“我拆了我爹那把两千五百两的扇子,拔出的这个象牙钉镶的,回去挨了一顿揍。”
宋书禾说“两千五百两,太贵了,书禾赔不起。”
祈在野整个掐住了宋书禾,说“瑶台日进斗金,宋大人赔个一箱都不过眨一眨眼。”
宋书禾打着小扇子,说“旁人都说瑶台那些把戏是我作的,将军,要不要出去解释一番,书禾这一身淤泥,太重了。”
祈在野说“我只是跟书禾说,可以掷球选女,可以叼笔写字,将军怎么知道书禾说的润色,是这么润的?”
宋书禾说“现下都城的人都那般瞧着我。”
祈在野一把抱起,端着就将人挎在自己腰上,说“我怎么觉得都城的人眼光很是毒辣呢?”
宋书禾将小扇子支在祈在野的胸膛上,被祈在野一把扔飞。
宋书禾跪坐时候的脚踝铃铛发出叮当声,后来越摇越快,越摇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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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起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说“昨儿听见那个阎罗殿的催魂铃,一宿响了好几次。”
华弦打着哈欠说“我也听着了,每次都摇半个时辰,闹的我都睡不着。”
大喜说“昨儿我好像听见是将军房里传来的。”
华弦伸了个懒腰说“他俩摇铃干什么。”
大喜说“不知道,待我问问将军。”
晌午吃饭,宋书禾光着脚趿拉着屐就坐下了,将军府里头的一应陈设都是按着祈在野的体格子做的,所以这主位若是宋书禾不端的时候一屁股坐下,这脚便够不着地。
华弦听到了昨晚的铃铛声,来自宋书禾晃荡的脚。
就在这时,大喜好似也捕捉到了,华弦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到大喜,没想到大喜以为华弦让他赶紧问清楚,说”将军,你听,那铃铛声又来了!将军,我们府上大白天的也闹鬼了?昨日夜里,这铃铛是一直摇,都不知道摇了多久!子时摇了半个时辰,丑时又摇,卯时又摇!”
宋书禾听闻勾起了脚趾一动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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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①珠玉之卵,这花长得…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