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禾今日又到这刑部,秦群忙的头脚倒悬,对着宋书禾说“宋大人啊,张秀合的案卷已经藤录完了,劳您自己个儿瞧了。他家里头的人散的精光,没法再往下看了。但是张洗宗张大人的案子,当时是搁了,后来您让下头的人来提了一嘴,但是咱这儿也没记录啥要紧的了。”
宋书禾自然知道,张洗宗的事儿怎可能细细考究,这般的殁了,就跟先帝杀了祈岱天,陆牧英杀了张洗宗一样,就该不见天日,就该无从考究。
宋书禾打了一圈眼,看到了张洗宗家里头搜的一些案卷,有一卷写的“无相”。
宋书禾从前听课,张洗宗说“黑白无分,真假无相。”
宋书禾问道“前头将军说的那位陆饮川,可有什么消息?”
华弦说“照着陆府也偷摸打听了经年的老人,都没什么说法。”
宋书禾说“在边辽与前些年从军的册里好好在瞧一瞧,尤其是改了容貌的。”
华弦说“是。”
宋书禾喝了口茶,华弦立在边上,问“崇城与这都城的商线,做的如何了。”
华弦说“照着主子说的,路上一直设立驿站,多有扛活的,也有上了茶馆,若是昂贵的,镖局也已经登记造册,这些步姑娘都有回话。”
宋书禾翻着张秀合的案卷说“税赋二分了么?”
华弦说“照着主子说的,往都户部报了一个数,咱自己一个数。”
宋书禾说“是照着这些损耗里头报的么?”
华弦说“是,十箱走八箱算。连着这些驿站,镖局,客栈,都有咱的分利。“
宋书禾说“匪子呢?”
华弦说“都打了招呼了,有旁的他们会上去办事儿,但是得花钱养着。”
宋书禾翘着脚,晃着说“养什么,若是真抢了民,直接办了,找些正经的工,装一装。但是别出人命,寻着机灵点的。若真的有贵人,他们就别上手了。”
华弦说“是。”
宋书禾点点头说“边辽的军饷都城里头怎么说?”
华弦说“枢密院现在知道崇城的利润能覆了不少军需,压着户部不肯给银子。”
宋书禾冷笑一声,说“现下还不愿意给,再闹一闹,”宋书禾扭着脖颈有些发酸,说“再不给,不用给了。”
华弦说“军粮跟马匹之前工部也有吃回利,现下主子插手进了商贸里头,瑶台成了这都城的消息汇聚之所。”
宋书禾眼睛有些发酸了,说“回头春耕了,边辽旁城的良田都记着些数,连着前头五年的粮食征收,瞧瞧里头有没有人私吃银子呢,玩那天高皇子远的把戏。若是有,暗暗记下来,切勿打草惊蛇。”
华弦说“是,回头都得出血。”
宋书禾翻着案卷问华弦“边辽可好?”
华弦说“现在边辽的信都是珍珠写的。”
宋书禾的眼亮了一下,说“给我瞧瞧,写的什么?”
宋书禾看着华弦笑,但是打开信就愣住了。
冯珍珠画了三个小人手拉手还有一只狗地上还有个布包。
华弦指着那条狗说“这应当是依风,珍珠的马。”
华弦又指着那个布包说“这应当是公主。”
宋书禾翻过来一看,写的“冫马王仒王朱。”
宋书禾合上信,忍了一会儿,说“九岁了!九岁的孩子了!!九岁的孩子字就写成这样!!我也没指望她饱读多少诗书!她起码出去写名字总不能招人笑话吧?她她她!!待我回去,我且要她写明白。”
华弦搓着手,那么多钱的买卖宋书禾冷的跟不是自己个儿的钱一样,看了冯珍珠的字立马就急了。
但是华弦一个字儿也不敢说,心想“那祈将军的事儿跟珍珠也没差多少,怎的你还说将军那是有自己的脾性不拘一格···”
宋书禾将冯珍珠的信折起来,说“来回的驿站跑马都是军令或者些八百里加急,这两人倒好,让人家送这些。”边说边又打开再看一眼,又折起来塞进怀里。
华弦说“主子不高兴,是因为珍珠把没把主子画上吗?”
宋书禾起身往前走说“她画不画我又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又要掏出信来看了一会儿说“这丁八不像。给他画俊了。”
塞了回去又对华弦说“出去置办些作画的那些玩意儿,要顶好的,回头给珍珠带边辽去。”
“对了,瑶台的钱你分三成,都给攒起来。”宋书禾愣了一下说“步姑娘的嫁妆里抬的是什么?寻常嫁贵女,都得备多少银子?”
华弦笑的乐呵呵,说“珍珠才九岁,主子已经准备上嫁妆了么?”
宋书禾顿了顿说“给她留一条好走的路。”
“不嫁人也行,”宋书禾低着头说“我有钱了。不用委屈她。”
“回吧。”
***
日暮,宋书禾还未到将军府,就见大喜急匆匆的来,宋书禾撩帘问“怎么了?”
大喜一脸慌张,说“正要去寻大人,将军,将军被人接去了宫里头,说是找了外头的医士,要为将军治疗,好早日回去边辽。”
宋书禾问“那将军怎独自就去了?”
大喜说“宋大人说过的那位古先生的儿子,一早便不见了。还说有大人的家里人,将军琢磨着不对劲,但是来人不善,说是请,压根也不是。”
宋书禾记的那夜,陆牧英轻易的便认出来了古先生的独子,而那日,陆饮川也在当场。
宋书禾有些累,揉着眉心,前头有轿辇而来,与宋书禾在这狭窄的官道相遇,华弦轻声说“主子,是咱的轿子。”
里头的人,宋书禾都不必猜了。
对方的四人轿子落了又起,宋书禾的马车退让在侧,这道上本不能容纳这样的来往,却偏偏卡了个刚好。
陆饮川的轿子与宋书禾的马车擦肩之时,二人都没有掀开帘子。
两头同时停步,好似二人坐在同一条长条凳上比肩。
宋书禾不适,说“陛下,你这又是何意。”
陆饮川轻笑,说“何意?宋大人又是何意呢?既了解了张秀合的始末,这事儿怎么就还往下查张洗宗呢?”
宋书禾没说话,陆饮川缓了一口气,混着拨弄指甲的声音,说“宋大人,饮川视你为友待你以诚,你要这御史台我便给你御史台,你要这鹤坊成瑶台,你要这白银千金,要这黑白两脉,连你两头摇摆,我都既往不咎。”
“宋大人,贪欲太盛了些,败败火吧。”陆饮川说“想要这几条命回去,拿他的命来换。”
张秀合的案子一破,张洗宗的事儿宋书禾也能猜到个大概,陆饮川的秘密便会浮于水面——这个陆饮川,是假的。
显然,陆饮川对宋书禾的忍耐到了头。
或者他从来都没想过要隐瞒,但是他需要这世上只有一个陆饮川。
宋书禾说”这事儿怎么办呢,稍有差池,便会一日千里,跟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真到了这都城,怕是什么都不好说。“
“宋大人,想要将这事儿大白于天下,一个传播疫病害人的,又在外开设赌坊青楼,又用着这官位敛财,在烟花柳巷穿梭,还想两袖清风?
从前啊,宋大人孤高清白,到现在呢,满身淤泥。”陆饮川的不屑很是明显,说“千金难买的好名,折了。”
“啧啧啧,可惜了,你说的话,谁会信呢?何人又有证据呢?”
宋书禾柔声说“你与他一丝都不像。为何能长了同一张脸呢?”
陆饮川呵呵一笑,说“那就得感谢我们的陆王爷了,你说他颅脑无恙吧,他竟然敢请旨让自己的嫡子去边辽参军,呵,死了就算了,要是真真争了功名回来,那庆隆帝不得请着我们的陆王爷来坐着龙椅?反正于太后来讲,他二人还没什么区别。”
陆饮川笑了两声说“”天家怎么会有兄弟呢,我们陆王爷是想让这兵权真真掌再陆家,让自己的儿子去给庆隆卖命,但是庆隆觉得他,哈哈哈,觉得他要来抢皇位。”陆饮川似乎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薄薄的两层帘布,压根隔绝不了他的笑意,说“你说他颅脑有恙吧,他还知道给他儿子铺一条生路。”
陆饮川拉开了帘子,扯下了自己的肩膀说“瞧瞧!狠狠扎穿了,就为了坐与他儿子一样的疤。怎么与我爹娘说的?说送我入宫,说让我去读书,哈哈,我去了那陆府,日日,日日跟在他后头学他,学他说话,学他走路,学他写字。我看着他在他王爷怀里睡觉,而我沾染了王爷都害怕的发抖,一发抖我就得于王爷睡一个屋,哈哈哈。”
“我叫他爹啊,我一夜夜都睡不着啊,我们长得府里的人都分不清,但是王爷依旧一眼就能认出来我是装的。我是装的那个,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我生来就是陆饮川。”
“宋书禾,要不要瞧瞧我的脚?我脚就是比他大了一点点,日日,裹着,勒啊,勒的我走路都疼呢。你瞧瞧我这鬓发,他没有啊,我就得拔了呢,你瞧瞧啊,我连长几根头发,都不是我能做主的。”
“但是我不怕啊,我通过了就可以进宫了,我就可以读书了,我会出让人头的啊,可笑!可笑!我进了宫,日日都吃猪肉拌饭啊,日日都将我囚在那扁扁的屋里,五年,从我十二岁到十八岁,我都在做一件事,就是学陆饮川。”
“我出宫了,我不用学了,可是我已经不会了。多可怕啊,我回来照镜子,我吓坏了,我缩在角落,我怕王爷不高兴了,我差点忘啦!王爷早死啦!死啦我才进宫!”
宋书禾隔着帘布,根本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陆饮川似是放下了什么大秘密一般,说“既要我做,我便做了。我只做这世上唯一的陆饮川。所以,宋大人,请你想想法子。“
陆饮川说“祈将军我会善待,其他一干人等,我也会善待。但是若失我们的宋大人还真真想扶他做些什么不干净的,那将军或许愿意为了宋大人孤注一掷,但是看得出来,将军的赌技不佳,宋大人的坊子不常去,生疏的很,恐难压中呢。”
陆饮川说“有劳。”
轿子继续往前走,擦着宋书禾的马车的时候生生刮过,发出难听的吱呀吱呀声。
天沉入了夜。
一个已经消失了多年的人,宋书禾怎么找,又怎么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