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禾面对倒下的丁八的二哥,大喊“来人!”便要去扶起,宋书禾没有讨厌丁八了,他只不过是乱世里头要杀一条自己的路出来而已。
宋书禾想起了丁八看公主的眼,与现下丁八的二哥看着画上的丁八如出一辙。
宋书禾还想施救,还想去弥补一下这无妄之灾,却被祈在野急急往外拉。
祈在野顿感不妙,拉起宋书禾就策马要往城外跑,“书禾,你听我说,陆牧英这个疯子要荡了隶朝,从前我就猜测他父亲与辽有勾结,现下都城尽在他掌控,从我回朝死的第一位金部郎开始就已经现了端倪。”
“当年那位辽国的大将兀锡进并不是我毒死的,而是死于一队鬼兵,此人最是看不上耶律熊,耶律熊上位之后我便一直在留意。当时兀锡进不满辽隶通商,从那时开始就已经是陆八他父亲在谋划。”
“他父亲与礼部尚书竺茗来往甚密,与陆牧英合谋,死于御史台的沈大人之手,那金部郎也是。但是那舞女发现此事,又有年初那命案,在这里头,你一直按着陆牧英给你铺好的路往前走,直到陛下驾崩,你的用处也到头了,将你撇去边辽,无非想一石二鸟,可惜你没进他的套,还数日内在辽拉了盟友,陆牧英见此计不成,又要将你骗回来杀。”
“我始终不明白太后在这局里算什么,但是若张洗宗还在,那太后还能与陆八平衡,张洗宗没了,恐太后也要遭人毒手。”
“我猜测,陆牧英现下应是让张秀合掌了御史台,你这趟回来就是瓮中之鳖,陆牧英早知你我前尘旧事,此时是在一箭双雕。他爹为了帝位亡了命,他便要这隶朝跟他一起发疯,没人能从他手上摸到一点权利,现下,他自不用再与辽通商,费劲心机应当阻拦,要将隶朝翻覆,或者说,隶朝于他,也不足重。”
“年前你的鹤坊之约,便是引我上钩。”
“我此次回城已经暴露,我也不会留你一人在都城,书禾,我们必须马上走。”祈在野拖着右臂,打着马带着宋书禾便要离开。
宋书禾在马上听的不太清醒,丁八的哥哥还在院外,手边一摊鲜血,宋书禾手上也摸了好些。
宋书禾偏头去看祈在野的右手,他的手臂滴着鲜红的血,夹紧了宋书禾带着卫兵便往城外去,祈在野奋力策马狂奔,却在刚过瓦房的瞬间,一个瘦小的老头跌下来挂在了十二身上,祈在野烂手瞬时去捂住宋书禾的眼睛,一片血红沾上了宋书禾的眼。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宋书禾已经看见了,古先生软绵绵的挂在十二身上一个不稳掉了下去,已经被身后的卫队马踏而过,来不及了。
马踩在人身上的声音如宋书禾最痛的梦魇,宋书禾揪紧了手不发一言,嘴唇干涩颤抖。
祈在野轻轻的喊“书禾。”似乎是想把他唤回来。
宋书禾此刻脑中一片煞白,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再去看一眼古先生,他只能听到闷重的踩踏,疼的宋书禾自己的肋骨都好似被踏碎了,那是穿过心脏的痛,宋书禾有点想呕,又想杀了陆牧英。
宋书禾脸色发青,此刻连流泪都成了奢侈,宋书书还想回头看着都城的街道,只知道这城里再也没有让他牵挂的人了,古先生就永远带着药味儿留在了这狭小的道。
宋书禾还没回头,祈在野单手拉紧了马匹,宋书禾顺着方向去看,陆牧英拖着长长的袍子,休闲的弹着手指来回走动,见了宋书禾似是很惊喜,就在这城门口张开双臂。
陆牧英懒洋洋的说“宋大人,要去哪儿啊?为何不留在都城呢?”
祈在野轻轻捏了一下宋书禾的肩膀,示意不要与他对话,自己接话道“陆八,你乐意做你的皇帝你做便是了,何苦戕害忠臣良民?”
陆牧英的袍子拖着脏兮兮的泥巴,后头缀了大量的宝石,看起来很是割裂,一面珠翠,一面尘土,陆牧英满不在乎说“我是不是与宋大人说了,休要与那老妖婆一伙?他可听话了?”
“啊,宋大人,牧英这般器重你,心悦你,你偏偏要与我对着来,你啊你,牧英就喜欢些野物,最稀罕打服了把着玩,就你,教不明白,我不开心。”
祈在野说“别发疯了陆八,宋大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哪来的脸?”
宋书禾指尖微动,被祈在野按住了手,宋书禾的眼神茫然,这两日的事实在太多,若祈在野见惯了尸骨成山,血流成汤的,但是宋书禾并没有。
宋书禾甚至有些心疼,祈在野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血海滔天里头出来,才能如此淡定自若?
陆牧英捂着嘴好似好笑,说“是了,不是我的人,但是我手上若是有他的主子呢?”
陆牧英脸色发沉,与当时扔猫奴一般的神色看着宋书禾,沉声说“上。”
身后黑手一字排开,现在就要取祈在野的狗命。
杀手钢刀寒骨,祈在野单手搏斗,又要护着宋书禾,在马上不显利落,拖沓两招便要被人偷袭几处,祈在野下马一鞭,便要送宋书禾离开这是非之地。
十二最有灵性,冲着栅栏便要往前爆冲,它身上满是马铠,寻常刀剑近不了身,宋书禾急急勒停,他不可能让祈在野孤身犯险。
宋书禾又要往回冲,祈在野狠吹口哨,十二颠簸着宋书禾不让靠近,宋书禾想要奔袭过去,捞住祈在野就跑,或者现在给他一把大弓,他也想穿心了陆牧英。
十二颠簸不止,不让宋书禾下马,宋书禾就亲眼看着祈在野右手不使劲,花刀耍的再得心也应不了手,十位黑手团团围攻祈在野,钢刀相怵,各自弹开,卫队的兄弟无法抵抗这般围在铁壁里的巷战,渐渐落于下风。
祈在野鬼刀闪动,眼神凌厉,穿胸果决,见血封喉,宋书禾无暇去看,此刻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祈在野,与他平常看到的都不同。
宋书禾回旋着十二喊“将军!”
祈在野大喝“十二,带他走!”
陆牧英依旧拖着长袍来回走动,似乎在思索什么要紧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对祈在野说“祈将军,何苦如此?守什么疆啊,建什么功啊,这隶朝,有什么好玩的啊?”
宋书禾往回奔袭,伸手要去够祈在野,却被陆牧英拉弓射穿了宋书禾的手心。
陆牧英很是满意,笑着说“宋大人写的一笔好字。”
祈在野愤怒到不能自己,但是在人群之中已然被划了数刀,劈开人群就要直指陆牧英,身上刀伤见血,宋书禾摔倒在地,手心传来剧痛,还要爬着去找祈在野。
祈在野此刻脖颈有寒意袭来,钢刀下一刻就会将他一刀毙命,大力的黑手就在祈在野眼前,祈在野还没再做翻滚,此刻却有一箭矢穿了祈在野面前黑手的喉咙,钢刀直直掉落,插在地上发出闷响,随即举刀的人也纷纷落地。
祈在野的脸上沾染了血污,此刻迈着艰难的步子,扶着鬼刀前去看染红了的宋书禾。
祈在野的意识有些不清,常年的奇袭使他顿然明了,刚刚那支箭矢。
——与步流筝如出一辙。
那蓝莹莹的箭头,是步流筝爱玩的。
此箭来自步流筝的父亲,步伯侯。
步伯侯策马往前,早就与上回步家送女那会儿的垂头丧气不同,今日步伯侯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如虹,穿戴甲胄,顺手旋转了弓箭,在马上俯视祈在野。
步伯侯的威严没有持续多久,笑着对祈在野说“我家流筝可有给小婿添麻烦?”
祈在野咬牙偏头,不敢正视此刻为女反帝的老父亲,说“对不起了步伯侯。”
步伯侯呵呵一笑,道“无妨,流筝什么样,我这个当爹的心里清楚。她要走什么道,走便是了,今日,”步伯侯策马在祈在野与陆牧英中间,说“我定送你出都,照顾好流筝,有劳了。”
祈在野甚至抬不起手来做礼,也说不出一句话,步流筝的嫁妆实在太多,好似搬空了步府,若真真步伯侯不愿意送步流筝去边辽,怎会花那么大的心血。
步伯侯一发飞箭朝天,乌压压的卫兵就在这城门口集结!小小的城门此刻满了三拨人,步伯侯笑着说“走吧。”
祈在野咬紧了唇,还想说什么,步伯侯轻轻摇着头,好似再说“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陆牧英无奈摊手,说“伯侯,牧英也与流筝一同读书,伯侯怎么厚此薄彼?”
步伯侯都没去看陆牧英,眼神追随着祈在野,只说“闭嘴。”
祈在野在步伯侯的目光之下一步一回头,抱着已没有意识的宋书禾上了马疯也似的往前奔。
祈在野不敢回头看,城门重重的落下,锁住了局中人。
祈在野在父亲死后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了庇护,他从未想过步伯侯会如现下挡在自己的面前,祈在野不知道怎么面对步流筝。
祈在野打了生命里最大的败仗,保了他性命的是丁八与步流筝。
祈在野浑身浴血,宋书禾昏迷不醒。
他们来时互相依靠,祈在野发誓他可以让宋书禾尽去做他想做的事。
但现在,一闷棍敲在祈在野身上,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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