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在野一刀一步的攀着山,这山实得连让人插刀的地缝都没有,稍一不慎,便容易整个摔下去,祈在野用绳索捆住了自己的腰身,悬着双臂便往上攀,都不知过了多久,祈在野看见了飘摇的吊桥。
吊桥被一头被割断,另一头还连着惊三庙,祈在野省力的多,爬着这吊桥抖着身子往上爬。
对面的雾气蒙蒙里有箭射出,朝着这吊桥便是似那种闭着眼的发。
谁知道陆牧英想干什么,他本来就是个神经病。
射了几支瑶瑶条条的箭,好似又累了,在鹤坊的三楼放纸鸢,纸鸢上画的好似是庆隆帝,歪嘴小眼,该说不说,确画到了精髓。
陆牧英就坐在三楼围栏,手上拉扯着纸鸢,若是后面有人轻轻推一把,他整个人都会掉下去。
陆牧英一刀剪断了纸鸢的鱼线,纸鸢便飞走了,没一会儿,就坠了下去。
陆牧英又端着个食盒,跳了几块甜的凉糕,吃了一会儿不甚满意,又整个丢下。
他就在祈在野的对面,好似有找不完的乐子。
陆牧英往后靠,盘着腿,指尖轻轻摩挲着额间,微微皱起了眉头,与此秋说了两句什么。
祈在野没心思看他,这吊桥悬空不好攀爬,这会儿陆牧英抱着一只猫奴似是无限的怜爱。
猫奴倚在陆牧英身边,白色的毛发油光水滑,养的甚是体面,猫奴轻叫,蹭着陆牧英的手肘,陆牧英温柔抚摸,差此秋去拿两块生牛肉来。
陆牧英一片片的刽着鲜肉,喂给猫奴,猫奴顺着陆牧英的衣衫往上爬,小爪一勾,还在要吃食。
陆牧英弯腰抱着,柔声似乎在哄孩子,说“明日再吃。”
猫奴不依,要从怀里挣脱,陆牧英眉头微皱,还是压低了声,说“明日再吃。”
猫奴不懂人话,还要过去舔舐刽过牛肉的刀刃,陆牧英说“过来。”
猫奴不理。
陆牧英轻柔的抱住猫奴,举高了瞧,脸上怜爱的神色还在,端详一番遂然松手。
猫奴掉下去了。
陆牧英说“说好的九命呢?”
陆牧英说“说好的白猫招鬼呢?”
陆牧英支着双肘往后仰,这会儿心思又去看祈在野,祈在野已经过了半程。
陆牧英与此秋嘀咕了几句。
陆牧英又低头在做糖葫芦。
他面前放了一盆的糖浆,丝丝挂在楼边。
打好了糖浆便双掌撮着这棍子一旋,就挂上了霜糖。
裹糖皮裹了一个山楂,陆牧英尝了一口递给了此秋。
糖皮又裹了一条活鱼,活鱼蹦起来将热糖汁甩到了陆牧英身上,陆牧英笑起来,拿尖棍插进了鱼眼,按住了鱼头,裹了一层又一层。
陆牧英道“刚刚不该扔的。”
此秋道“主子可以再养一只听话的。”
陆牧英看着冰糖活鱼,说“可以裹起来,裹起来就听话了。”
玩累了,陆牧英打了个哈欠,此秋拿来皮毛被褥,就在这悬空的檐处打算小憩。
夜风微凉,吹的陆牧英很是舒适,尤其是祈在野在他面前已经被这山上带刺的荆棘磨坏了手,却依旧还在爬,这景儿让陆牧英觉得特别好睡。
有鸟轻旋在这楼与山之间,往上看是黑夜白星,往下看是万壑深沟,陆牧英支着手侧睡在台边,祈在野肉身再攀悬山。
最后的夜鸦扰了陆牧英的轻眠,破了这一方肃静景别,陆牧英看着祈在野快到了尽头,挥了挥手,此秋送上了一把射天大弓。
陆牧英舔了下手指,还带着糖汁,有点甜。
陆牧英拉开了大弓,朝着祈在野的方向,说“小秋,我是不是箭法不精?”
此秋说“看主子想不想射中。”
陆牧英低垂了眸子,此秋接话道“祈将军还要为陛下守边疆…若…”
陆牧英思考了什么重要的国事一般,坚定的说“有道理,那就——
先来十发。”
祈在野见了那弓安心不少,若不是经年拉这把弓,看陆牧英那手估计就跟宋书禾差不多,拉一下回去回去手都要颤三日。
祈在野晃着吊桥,脚下微微使劲,又飞扑到荆棘上去,祈在野往后绕,将自己隐在这刺丛里。
但是祈在野刚进了刺丛,就被浓重的腐烂味辣的眼睛都睁不开,这三惊庙底下,竟然被挖空了一截,下面都倒挂着经年的尸身,但是尸身底下,花开的馥郁,草长得野蛮,就二人高的地界,被生生造出了两派风景,白骨掉在花堆里,被花毯草被与菌群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祈在野惊起了一群乌鸦,黑洞洞的岩洞里,红色的眼睛防备的看着祈在野,下一秒会一口啄进祈在野的眼睛,倒挂的蝙蝠发出吱吱的响声,这洞穴里的壁虎歪着脑袋看着祈在野。
祈在野轻手轻脚,生怕陆牧英一箭扎进这岩洞。
祈在野反手又往上爬,一支利箭在空中划出如月的弧度,就扎在祈在野的头上,箭矢配的上那把巨弓,用料甚是讲究,祈在野本还要对峙这帮乌鸦,此刻翻身踩箭,灵巧着身子继续再上。
乌鸦在祈在野的脚底一窝蜂的冲出。
祈在野力气已要耗尽,且不知三惊庙情况如何。
祈在野的手已经叫扎的麻木,这会儿已经不听使唤。
***
终于,祈在野摸到了三惊庙的地。
宋书禾防备的拿着一把匕首,无声的靠近,直到——
看见祈在野探出的头。
宋书禾赶紧扔了匕首去拉祈在野。
苍耳跟刺梨祈在野沾了一身,手上的枸骨带着小刺扎进了祈在野的手掌,祈在野说“书禾,别拉我,手上有刺,别伤了你。”
宋书禾跪在地上哪管这些,一把就抓住了满是刺果的手臂,使劲的把祈在野拉上来。
祈在野看见宋书禾的身边有尸身盖了宋书禾的衣裳,抬头就看见这夜叉庙鬼气森森,深夜的风呼啸,宋书禾定然不敢进庙避风。
宋书禾扑抱住祈在野,他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大半日,唯一的武器就是祈在野送的那把匕首,匕首的刀柄都已经被捂热。
祈在野摸着宋书禾的脑袋说“没事了。”
宋书禾紧紧抱着不撒手,说“小野,先生…”
祈在野的眼神停留在对面陆牧英的脸上,这个神经病现在盘着腿吃着瓜子喝着茶,好似看到了什么很喜欢的戏文本子,脸上的笑简直像大喜他二姑姨。
祈在野把宋书禾抱在自己的腿上,拢在怀里,轻轻擦去脸上泪痕,说“我知道。”
宋书禾抓着祈在野的衣襟,问“为何我每次都觉得好起来的时候,就要这样?”
“是不是我生来不幸。”宋书禾少见的委屈自责。
“胡诌。”祈在野看着眼梢红的烫手的宋书禾,鼻尖都哭磨破了皮,发都乱了,从前最是怕脏的宋书禾此刻如脏兮兮的野猫。
“我们宋大人才没有。”祈在野轻柔的安慰“当年陆八父亲的事,祸水沾染了先生。”
宋书禾捂住了脸,抽着鼻音说“我以后没有先生了。”
祈在野看着宋书禾,他以前从来好似逆风执炬,山高水远也无所畏惧,但此刻如瓦影之鱼,如此无助慌张,他在祈在野面前漏了怯懦,漏了伪装,这使得祈在野心猛空了一块。
祈在野抱着宋书禾轻轻的晃,风吹起了盖在张洗宗脸上的衣裳,随风飞走了。
宋书禾看着徒手攀爬上来的祈在野,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感觉这怀抱生出苔藓,生出藤蔓,生出一枞一枞的菌类,他们开始滋养,开始供给,随着温热的怀抱顺着手心给宋书禾注入血液。
这个世界太冷了,宋书禾迫切需要一个炙热的拥抱。
张洗宗就躺在那,头发已经叫宋书禾束起,脖颈已经让宋书禾擦拭干净,半拉的口子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对,祈在野揪紧了心,此刻对陆牧英,祈在野是迷惑的,陆八能当皇帝而不是那陆饮川,上来第一件事便是支出宋书禾,翻了御史台,到底是何意?
祈在野想起小时候,步流筝去捉了赖□□,养在瓦罐里,等再回头去看,这□□下身被缝在一条蛇的嘴巴上,蛇尾巴又穿过了这□□,当时祈在野就觉得陆牧英不正常。
这样的人掌隶朝江山,祈在野心里掀起一阵寒意。
陆牧英在对面啃着一个梨大声的喊“宋大人!饿了吗!饿了就吃肉,不然没力气下山!”
祈在野捂住了宋书禾的耳朵,不让宋书禾听到。
这破庙唯一的肉就是张洗宗。
那鹤已经烂了。
祈在野轻声说“现下形势不利,勿要理他。我来此地在山脚留了十二,军中兄弟见了就会知晓,且我攀爬之时留了记号。”
“不怕,我在这。”
祈在野还在轻轻晃着宋书禾,天还未破晓,月色西沉,好像缝在一块破布上,秋要来了,有燕闲闲,空山潇潇,祈在野看到这破庙之上的山羊头,山角高耸,而修罗破庙,就在山羊的眼窟窿之中。
修罗庙内的佛像已倒,手臂碎了一块,结印的手势是与愿印,掌心内有一只眼睛,本是慈悲保佑的手势,偏偏让陆牧英画上了一只恶鬼之眼,红色的眼白,白色的眼瞳,此刻还有一只乌鸦停留在佛祖手心之中。
祈在野将宋书禾的头往自己怀里抱,一丝也不想再让他看见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