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禾一众策马离去,独留沈红棉与二皇子对峙。
三人策马前行。
步流筝说“宋大人,那日我见着那山岗的事儿了,是他们在烧尸体,尸体大多有烂疮。应该是疫病所致,但是有的尸体眼白发绿,有的尸体手指杵状,我倒看着不是同一种疫病,倒是…”
宋书禾沉默了一会儿,接话道“在养疫。”
丁八问“这是什么意思?”
宋书禾沉思道“就是在养一种现在还医治不了的疫病,这些往往最开始从毒物或者牲畜上来,一个传一个,越传越厉害,最后只要散播这疫,就可以灭了整个国。”
丁八吃惊,不敢相信,说“这是辽国做的事么?”
宋书禾说“目前不确定。也可能是隶朝人在辽国做,也有可能是辽国人在做,一切说不准。”
步流筝说“此事应当很是麻烦,挖坑焚烧似乎是最近的事。”
步流筝说“宋大人在这里需万分小心。”
宋书禾策马而去,说“你两速速回营,莫要叫祈将军着急。”
宋书禾在这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首先抓隶朝内鬼,其次与辽国通上国商,最后还要打击现下私商,这般多药与养疫都是谁人在策划,此事究竟涉及多少人。
宋书禾刚回了院子,便收到了大司礼的邀函,邀函都未打开,东方修跑出来对宋书禾说“宋大人,我们差事还未办完,听闻张大人被入了狱!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宋书禾人都还未坐下,又听到张洗宗的噩耗,赶紧让华弦去追步流筝,想法子问清楚,朝廷为何要将张洗宗入狱。
宋书禾不能走,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实在挂念先生。
先生不仅仅是在宋书禾最难堪的那年拿了银子借给他,还是将他从地底下捞上来的人。
宋书禾有个亲爹。
亲爹也没比后爹好到哪里去,一开始宋书禾见了亲爹还是有些想靠近但不知道如何靠近,亲爹那会儿有点小钱,还指着宋书禾早日飞黄腾达,还给他光耀门楣,不但如此,顶着宋书禾的名声,不少干那些狗砸的事,比如,谁家掌柜的欺辱了人家本分的姑娘,亲爹就摸着胡子跳出来了,说“哎呀,这可得跟我儿子说道说道。”
掌柜的会来事,自然懂什么意思,天还没黑就送上了银子,宋书禾一开始对这个父亲还有过指望的,没法子,他在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但是这个亲爹不是吃素的,或者说衙役私自问百姓要些保银,还有压榨佃农的乡绅,亲爹在这些事情里上蹿下跳,顶着宋书禾的名声,助纣为虐。
宋书禾数次找到亲爹,从一开始的好言相劝,到后面的油盐不进,跟在亲爹后头擦屁股,但是擦的都赶不上拉的,那个后爹还频频来索要钱财。
宋书禾最后冷着眼说“你我之后,恩断义绝。”
没多久,亲爹便惹出了祸事。
宋书禾的亲爹感觉自己是个角了,天王老子也就这样了,参和进一场军棉案子里。
上好的棉花都被调换,皇商说都是宋书禾的亲爹找人收的,从中谋利,宋书禾亲爹确实收了,但是并没有多少,别说整个军需了,就是几个卫队都不够。
但是那年的烂棉花案子冻死了不少军士,朝廷自当严办,宋书禾亲爹在监狱里喊冤枉,对着刑部的人说自己个儿是宋书禾的亲爹。
刑部的案官还生怕这事儿闹得不够大呢,诱供了宋书禾的亲爹,此事是与宋书禾合谋。
自然,宋书禾要被下狱,当年还还是个从六都未到的官阶,一个末班的小官罢了,但是此事要被连坐,一门子的孽障都要被清除,这里面,宋书禾不知道有没有想暗害他的人,毕竟虽然官不大,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宋书禾亲爹坐在宋书禾牢房边,说“老子给你的命,老子想拿回来就拿回来。”
宋书禾躺在台狱里,就睁着眼望着狭小的窗,有只飞鸟过,叹了口气说“好。”
但是宋书禾没过一夜就被捞了出来。
张洗宗说“宋书禾是我张洗宗的种。”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个托词,宋书禾长得没有一点儿与张洗宗相似的模样,倒是他那个亲爹,眉骨下巴,诸多相像。
朝堂就是这样,若是你有人可依,且愿意保你,自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人保你,那就是小题大做,塌天大祸。
宋书禾跪在张洗宗门前磕头,说“先生,书禾愿一世追随先生。”
后来那个亲爹不知道被张洗宗流放去了哪,宋书禾没有再关心,或许是死了吧。
再后来,娘死了,宋书禾没设什么灵堂,就将娘拉回去小时候住的地方念经超度,虽然宋书禾知道,超度了也没什么用,做一场法事还要他不少银子。
宋书禾就穿了身白衣,额间系了白布,就跪在院子里,边上的邻居都觉得晦气,烧的纸飘到他家里都得骂一番才干休,古先生的账还没还清,现在也不能再去古先生处了,宋书禾对着这个烂院子跟娘的那口薄薄的棺材,都不知道过了今晚的守灵,他应该去哪里。
但是张洗宗来了,张洗宗点了三根香,立在那里,又转过来看着宋书禾,插上之后,就拉了条凳子坐在宋书禾身边。
宋书禾还是哭了。
宋书禾紧紧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不让出一丝的声音,好似出了声音,他就被人看扁了一样。
张洗宗什么都没有说。
张洗宗拍拍宋书禾的肩膀。
张洗宗立在院子里许久,转头说“我有一处宅子无人住,你去了也可打理打理。”
那个院子就是宋书禾后来住的院子。
宋书禾想起张洗宗的那个消瘦又蹒跚的背影,对着东方修说“我需得回都城一趟,先生出了事,我无法安心。国事再要紧,我眼里,先生最要紧。祈将军不可无召回朝,旁人我信不过。”
东方修点点头。宋书禾说“你在这里警醒一些,若实在有事,去寻宗后,她定然会护你。”
宋书禾说“我去去就回,你在此地,不要妄动。隶朝来的兵都留给你。若有什么事,找人通信给祈将军。”
宋书禾什么也没带,策马便往隶朝去,这趟,山高水长,宋书禾不知要去多久。
***
陆牧英此刻坐在张洗宗的跟前,张洗宗被照料的极好,现下连胡子都没乱了一根。
台狱内,陆牧英的椅子高大,张洗宗的板凳很小,陆牧英打开双腿胯坐,姿势十分不端。
张洗宗若是直视,看的便是陆牧英的裤/裆,且都不知他这夏日的黄袍下穿没穿亵裤。
陆牧英就这样摸着自己的下巴,靴子穿的也不规整,就摇摇晃晃的挂在脚上。
外头晴天白日,这台狱自带寒气。
张洗宗坐的端正,闭目不言。
二人就以这样的姿势都呆坐许久。
终于,陆牧英开口,说“大夫,牧英有三问。”
张洗宗没抬眼皮,道“说。”
陆牧英双肘支在双膝,脊背往前大倾,说“第一问,为何谏言那庆隆杀了我爹?”
张洗宗闭目而答“因为你爹攀污忠臣,祸言陛下!”张洗宗睁眼怒视,道“你可敢认?”
陆牧英遂然往后仰,指尖轻捂着眼,似是听到吗什么好笑的事,说“你们御史台就能随意谏言,我爹就不可以,怎么回事啊?就你御史台的嘴金贵吗!”
张洗宗怒道“你爹就是要让先帝要祈岱天的命!祈岱天到底抓住了你爹什么把柄,我不知,你知。”
陆牧英笑的前仰后合,说“他庆隆想干的事,真是你们,我们谏言就可以的了吗?那这陛下不如大家轮着当,反正只要听谏言就可以了,自己个儿脑子就放在家里,不好吗?”
陆牧英笑着摆手,说“牧英第二问,为何要谏言陛下再杀我爹?”,陆牧英逼得极近,椅子被前面的重量支起,轻微的摩擦很是刺耳。
张洗宗道“陆八,你爹想不想称帝,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这么多年,祈岱天本可与你父亲平衡,你真以为祈岱天进了宫就犹如待宰的猪狗?你爹在边辽营中,在辽国与隶来往,都做了些什么,陆牧英,你何须狡辩。我谏不谏你父亲,你父亲都需要死,与你说的一样,先帝要杀谁,不是谏言能左右!”
陆牧英此刻歪着脖子扭动脖颈,似很是不舒服,“牧英第三问,张大人,大丈夫死则死矣,你怎如此恶毒,将我父亲至于这般乌糟之地?张洗宗,我一直想不明白,您看我来高洁清白,怎手段如此下作?”
张洗宗闭上眼,不去看他,说“你爹若是正经死了,刑部与台狱还得再查,只有这般,祸患了结。”
陆牧英打了一把扇,上头画的是腥臭的梅花,又把玩着一串佛珠。陆牧英的肩膀松了一气儿,说“我们宋大人,知道张大人下了狱,可会千里迢迢赶回来呢?”
“书禾自不会回来。他在隶朝已无至亲。”张洗宗道“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