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车轮滴溜溜向前滚动,转眼车站外景就已经铺上了秋色。
十月的枫叶迎着秋风在空中飞舞盘旋,交叠着优雅的舞步点地而落。谢林望着窗外,欣赏校园秋景的眼睛正出着神,她的桌角忽然传来了警告的敲击声。
“你是做卷子,还是想出去扫树叶?”
谢林闻言,连忙把压在胳膊底下的卷子抽了出来。她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再检查一遍那早已做完、都快看烂了的卷子。
谢林和姚沁阳没有分在同一个班级,甚至不是一个级部。不过经过肖雾同志的消息汇报,得知贡德并不在高一干活后,谢星晖总算是替俩孩子松了口气。
同时据小肖线人的透露,他还认识的一个好哥们儿,就在景荣一中的财务部工作。
好哥们儿姓谭名川,在财务工作的期间,他多次发现过账本与校内资金核对不上。反应给领导,也只是翻来覆去地踢皮球,奇怪的很。
而谭川和肖雾两人是典型的酒搭子,喝着喝着就会拿出各种小道消息当下酒菜,其中就包括怀疑校方贪污这一点。
本来肖雾没想当回事,毕竟他也只是个拿死工资、天天按点上下班的语文老师,单是养家糊口就已经消耗他的大半精力,剩下的又要被班里一帮恨不能搜刮的一干二净的兔崽子们瓜分,哪还有什么闲心管这等子事?
只要学校不倒闭,没碍着他生活,哪凉快就上哪待着去。
但这家伙又偏偏是个有事业心的人,每天都在惆怅怎么把官儿升上去看。
只要看见官大压死人的,他就恨不能第二天来个两级反转,把曾经压榨他的全部一丝不落地还回去。
可是他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大半辈子,优秀教师拿了一把又一把,愣是卡在年级主任的位置上不上不下。
还是个副的。
他心里一直有个直觉,校内可能不止是贪污这一件恶劣的事。
等到谢星晖跟他讲了一中曾经发生的事后,肖雾这才恍然大明白了前后因果,愣是把已经快被酒精麻痹短路的神经运转地“咔啦”作响。
他那被打压了多年、都快磨平了的事业野心好似又点起了小火星子一样,在某个角落里若隐若现。
放学的时候,肖雾正拿着收齐的卷子往外走,正好碰见了在对门儿班级等姚沁阳的谢林。他还是向往常一样,询问了谢林的近期情况。
两人刚说完两句话,姚沁阳就已经拿着收拾好的书包出了教室。谢林跟有急事一样,匆匆跟肖雾道了别,拉起姚沁阳就往家里冲。
对于那些事,谢林也只是了解个大概,知道了学校里有个别不是个东西的。但具体发生过什么她老舅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谢林也没去深究,反正校内有肖雾老师替她看着。
比起这个,她现在更想赶紧回家,打探段齐舒那边的新情报。
“林林你骑这么快干什么,有急事?”姚沁阳感觉自己快把小电驴的车子把手拧到底了,才堪堪追上谢林的速度。
谢林不置可否,万一这是有关她舅舅......哦不,是有关整个家庭成员结构改变的历史性一刻呢,她可不想错过。
上次谢星晖独自一人出柜了以后,俩人最后商量了好久,才得出了一个最原始的应对方法。
干脆直接趁火打劫。
从那以后,每到周末趁着门市不忙,段齐舒就会跑去平市医院替谢建安的班照顾赵新云。
为了避免引起赵新云的怀疑,每次“探亲”时,都只有段齐舒一个人。
当然,也有谢星晖想给他父亲冷静一下的份儿,省的到时候火气上来又要挨一顿揍。
一开始,谢建安看见第二个让他心烦的人又重新在他眼前晃,一时没忍住,嘀咕道:“哼,无事献殷勤。”
虽然很小声,但还是撞进了赵新云的耳。赵新云攥住段齐舒的胳膊,十分具有保护性地往她身边拉了拉,对着谢建安就是一番数落:“嘿——你个死老头,说什么呢,是不是见人小段来看我你嫉妒?”
谢建安惆怅的恨不得把手里的烟抽个底朝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段啊,你不用老是往我这跑,车票浪费钱不说,你还得上班,太累了。不用担心姨,姨这身子骨硬朗着呢!”看着段齐舒大老远赶过来,赵新云不由得跟心疼自家孩子一样地劝道。
段齐舒不是什么散财童子,日子过的拮据的不行,高铁飞机这么一来二去自然也是买不起的。
再加上周末工资的舍弃,死皮赖脸请下假来后,他只得硬生生座那将近十个小时的硬座,千里迢迢来赴这场“过门”战。
他此刻只能忽略这些小细节,跟真事儿一样笑着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姨你不也经常记挂着我,一到过节就让小谢来给我送吃的,车票跟这些比起来又算什么呢?现在我周末班上也没啥事,就想着常来看看您。”
“小谢”这个字眼过于刺耳,谢建安干脆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他是真想不明白,自己勤勤恳恳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让儿媳妇变成女婿?
不接受,坚决不接受!
虽然目前看起来好像只有他是孤身一人奋战。
暑假的时候,谢星晖刚嘱咐完谢林没两天,这家伙就藏不住事儿似的给谢晓晨说了。然而谢晓晨意料之中地跟谢林意见一致,甚至得知老哥已经坦白了后,她也千里迢迢赶来平尘,对老爹好一顿拉拢。
赵新云......算了,这老太婆不提也罢。
就这样,每到周末“探亲”完毕回到景荣,段齐舒都会来康颐苑这边,汇报自己身处一线的情况。
之前每次谢林都只能听谢星晖的复述,多少有点没意思。而这次正好赶上学校的月考,晚自习放学时间早,谢林说什么也得拿一次一手消息。
紧赶慢赶地回到家后,十分谢天谢地的,段齐舒还没有走。
“怎么样怎么样!”谢林刚拿钥匙打开家门,就迫不及待地冲进来,连书包都忘了放地问道。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家里的气压好像有点低。
“林林,门没关。”谢星晖示意道。
谢林关上门,这才收敛了方才吵吵嚷嚷的气势,觑了眼面前两人的脸色,声亮仿佛从天上又坠回了地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阿姨最近的情况不是很好。林林,你先过来坐,站着怪累的。”段齐舒对谢林安抚道,“没事的林林,很巧的是那边的医生说已经找到了骨源,现在就是在考虑要不要做手术。”
“可是......这个手术不是风险很大吗?”谢林着急地说。
谢星晖:“林林,别着急,这些事让我们去想。你先吃饭吧,段老师给你准备了点夜宵,吃完去写作业。”
谢林现在也没什么心情打探消息了,默默祈祷着希望姥姥没事。她知道自己在这边耗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着急地看了看这,又看了看那,硬生生给自己憋出了眼泪,这才颤着声音说:“好......要是有什么事你们记得跟我说。”
谢星晖摸了摸谢林的头,把她哄进屋后,叹了口气,他低下声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应该是不行的吧。”
段齐舒:“嗯,老人家年纪太大了,目前只能用化疗维持生命,现在就是看阿姨能不能挺过去了。”
半载的秋季,早晚的温差总是跟个对家一样,双方都见不得对方的穿搭,愣是把白天的短袖,拽成晚上的厚外套。
况且段齐舒刚从南方回来,身上穿的衣服过于单薄。临别时,他刚进楼道就迎面撞上了凉嗖嗖的风,吹的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
跟随着一起下楼的谢星晖把身上的外套披在段齐舒的身上,说:“最近好好休息,这么一来二去的,辛苦你了。”
段齐舒整理衣服的同时,仰头看了下位于上一阶的人,又重新倒了个步子,借着上楼的劲儿与谢星晖持平,凑近了说:“知道辛苦,你不得意思一下?”
每次从平市回来,段某人就以各种理由对谢星晖进行骚扰,什么火车坐了太长时间啊、被出租宰了啊、谢建安又为难他了啊等等等等,一开始还能被骚扰到面红耳赤的谢星晖现在快跟免疫了一样,还没等心跳乱拍,他就迎面附和了上去。
等离开了彼此的呼吸,谢星晖轻笑道:“够了吧。”
“终于笑了,”段齐舒刮了下谢星晖的鼻子,“别多想,一定没事的。你回去陪陪林林吧,这孩子心思重,晚上怕不是得思量到睡不着觉。”
目送段齐舒回家后,谢星晖回到屋子里,敲了敲谢林的房门:“林林,吃完夜宵了吗?把盘子送出来我给洗了。林林?”
见里面没人说话,谢星晖打开了门,谢林趴在桌子上,被扒拉了几下后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哎呦,你哭什么?你姥知道了非得骂你不可。”
“我就是觉...觉得难受,姥姥过的不容易,还要被...被病折磨。”谢林擦了擦眼泪,打着哭嗝说。
谢星晖拍了拍谢林的肩膀,柔声说:“姥姥要强了大半辈子,我们要相信她。”
他这话说的没错,老人家操劳了半辈子,先是被贫苦消磨了大半精神气儿,后又遭到女儿逝去的打击,再干重活时压垮了腰,导致后半生只能在床上度入,再到如今病魔缠身。
可老人家就是从未屈服过,才得以撑到如今。
人类从诞生伊始,就开始了与天斗、与地斗的漫漫长路。从稚嫩、到成熟,最后迈入灯枯油尽的结局。
放眼看去,又正是这一双双枯黄的手,支起了无数名为家的脊梁。后代千万人又登在这脊梁之上,直到成为新的墓志铭。
渺小的顽强固然伟大,可这命途多舛,并不会以人的意志而转移。归根结底,组成这一切的单元,仍是那有血有肉的凡胎俗体。会生死、会离别,被情感操控着的肉/体。
于是只得寄托于本能赋予的希望,来支撑面对眼下事实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想放寒假——想回家——(撒泼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