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来，当年谢星晖要把二老接到景荣，其中的客观原因不容忽视。

那就是两地的医疗条件差距。

近些年的平市发展固然快，但终究还是要面对走向罗马与生在罗马不同的事实。

平尘村毕竟是二老的根，他们走不开，更舍不掉那块朝夕相处的土地。

可现在再舍不得，平市的医疗已然是无法支撑赵新云的后续治疗，在自家儿女的拉扯下，二老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老实巴交地听从指挥去了景荣市人民医院。

其中不乏有些激烈的小插曲，“倔驴”之祖谢建安本着不会屈服于逆子的原则，让他往东偏偏要往西。最后终于在谢晓晨同志的厉声训斥下，才算结束了这场无厘头闹剧。

老太太化疗的这段日子里罪没少受。一个疗程下来后，她的状态好在是缓和了不少，度过了危险期。

重阳节这天，谢星晖中午下班后，刚打开门，正巧撞上了从浴室仓皇出逃的奇奇，猝不及防地被甩了一身水。

“奇奇！你给我滚过来！”房间里另一个人火冒三丈地喊道。

谢星晖生怕这狗子下一秒就要离家出走，连忙关上了身后的门。随后步着奇奇后尘从浴室里窜出来的，是同样浑身湿透的段齐舒。

谢星晖：“你们俩……到底是谁洗澡呢？”

“今天好不容易请个假，我就想借这个空给它洗洗——靠，小王八蛋把水全蹭我沙发上！”

伴随着不服气的狼嚎声，段齐舒跟拖死狗一样终于把奇奇拖回了浴室后，才松下一口气。

他一边没好气地拿毛巾擦着“小王八蛋”身上的水，一边说：“饭已经装到保温桶里了，等我吹干它身上的水，咱就出发。”

见谢星晖没什么反应，段齐舒正欲带着征求回应的目的转过来头时，迎面一块毛巾倏忽盖在了他的眼前。

段齐舒刚想拿下来，手就被眼前人给拍开了：“别动，全是水，给你也擦擦。”

这画面有些过于奇葩，段齐舒疑惑地想：“这二哈的傻气会传染吗？”

哦，这应该是个肯定句。

等终于收拾完狗子跟段齐舒，俩人随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人民医院给二老送饭。

自赵新云转院以来，中午和晚饭都是谢星晖来送，如此一来二去的，他跟谢建安好似达成了某个奇怪的平衡。

虽然有时段齐舒也会出现，让谢建安暂时抓耳挠腮难受一番。但只要明面上不再提那件事，谢家父子还是一副家和万事兴状。

至少不会再起什么激烈的冲突。

不过今天谢星晖刚把饭送上楼，就匆忙返回了停车场。他打算今天晚上再陪着父母过重阳节，因为这个中午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段齐舒每年的这个时候和祭日，都要去“看望”他的家人。

中途，他们去了趟段齐舒常来的花店。店里近期刚刚装修，规模大了不少，窗明几净的展示区与苹果色的墙纸相呼应，敞亮圣洁的同时又不失温馨与浪漫。

本应该是令人舒适的室内设计，却让段齐舒不适地皱了下眉。

谢星晖在闻到这室内刷着的白漆味的那一刻，就有些顾虑地看向段齐舒。

果不其然，后者的反应看起来不太好。谢星晖反应极快地拉着段齐舒走出了花店。

段齐舒：“我还没买……”

“这次我来买吧。”谢星晖感觉手中握着的那双手，正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便揽过对方的肩，轻轻拍了拍，“没事的，放轻松，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段齐舒感觉胃里是翻江倒海，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压下去想吐的感觉。

而现在，没有了那令他避之不及的味道，身边萦绕的尽是熟悉的眼前人常用洗衣液的清香，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刚离开几步，谢星晖脚下原地转了个弯又折返了回来，好像是很不好意思地踟蹰了一会儿，才问道：“齐舒，咱妈跟二老都喜欢什么花？”

此时，一阵微微的秋风正好从堂前穿过。直到谢星晖伸过来手，轻轻把对方那被风吹起来的领子翻平后，段齐舒才缓过神：“哦对，刚才没告诉你，我的疏忽。他们倒是对花没什么讲究，但之前母亲节我送咱妈康乃馨，她开心了好久，后来每次扫墓我都会买一些。不过现在还不到季节吧，买些菊花就好。”

等谢星晖回到花店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压抑不住笑意，点地的脚愉快地在地上轻轻踢动着，似乎是从未存在过刚才那不适反应的轻松。

明明深秋单一的花丛迎接的是萧瑟的风，此时好似跳脱出时间的束缚，遨游在意识维度里，滋养着无限华茂春松。

墓园背靠山丘，山丘的地势不高，太阳能够很好地映入整片园区。在这里好似是感应不到时间，沉寂的安静绵绵诉说着哀悼与抚慰，让故去的灵魂安息。

有太多的恩恩怨怨，在这里尘归尘，土归土，成为宇宙最本质的粒子，幻化做万物，是树叶沙沙作响，是溪水潺潺流淌。

段齐舒像是肌肉记忆一般，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几座墓碑前。

江霞的墓碑与她的爸爸妈妈并排在一起。年轻时还未离家的她总是幸福着的，想来在那个世界里，她现在应该也会很幸福吧。

“妈，我来看你了。不过，今天不是我一个人来的。”段齐舒将浮土扫干净后，边擦洗着墓碑，边说，“以后我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你跟姥姥和姥爷在那边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

谢星晖把花放在墓碑前，随后鞠躬道：“妈，姥姥，姥爷，你们放心，以后的路，我会陪着齐舒一起走下去。”

说完，他抬起头，迎面看到的，是墓碑上江霞的笑容。

照片中的人那时还很青涩，面对镜头明显地有些拘谨。这是江霞大学毕业时特意去拍的纪念照，作为刚刚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学生，即使是黑白照片，也掩盖不住眼睛中洋溢的希望。

即使她还不敢过分地展露光芒，本能地将这一悸动蜷缩起来。

这本该是新的人生的开始，可那时的江霞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这短短的三十几年生命中，这竟然是她留下的唯一一张带有笑容的特写照片。

扫墓结束后，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出奇的安静，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氛围里，好像还没完全走出那个世界，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来和现实接轨。

于是段齐舒的手机提示音加快了这个接轨的过程。

此时正在红灯期间，段齐舒打开手机扫了一眼，发现赤裸裸的转账摆在他的消息界面上。

这是来自东老板的信息。

“东青绮你买彩票中奖了？”段齐舒直接一条语音过去，虽然他现在脑海里疑惑重重，但毕竟是来自老板的红包，不收白不收。

虽然他长期胡搅蛮缠地请假旷工，但从不会因此耽误一点领工资的积极性。

东青绮回复的很迅速：“中你个头，之前那个钱警方给咱追回来了。你这手挺快啊，刚才是不是还没弄明白来源呢你就收？”

“东哥买彩票中奖了？运气这么好，中多少？”介于东青绮发送的是文字消息，只听到前面一句的谢星晖信以为真的问。

此时的红灯正巧变为绿灯，他就把手机递过去，继续专心开车，但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星晖你怎么还真信了？他要是中彩票，我离失业也就不远了，刚才就是随口调侃。东爷说之前被骗的钱都追回来了，你别说，这警察还挺靠谱。不过那都是门市公款，我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发给我一些，你帮我问问。”

很快，谢星晖便担当起了“语音助手”，开始了播报模式，还自带点评功能：“东哥说‘别误会，我今天不当散财童子。这是今年提前预支给你的奖金，年底如果发少了别意外，先拿着给你应应急，不过我再从未来几年的钱里给你扣。’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段齐舒神色一晃，本能地想把手机拿回来及时止损。但开车只得把他禁锢在原地，只能干巴巴地祈祷东爷不要话多。

显然，真乃神人也的东爷向来都是跟段齐舒对着干的，哪怕双方的思考频道不在同一频。

一直站在助攻前线的东青绮，在此刻非常巧合地做出了回答：“算了，奖金看情况再定，要是确定了下来，乔迁的时候别忘了大爷我就行。哎，你上哪找我这种贵人？啧啧啧，你小子是真有福气啊。”

由于这次东爷发送的是语音，语音助手不用工作也能让某人听的真真儿的，这才终于认了栽，接受了自己又一次被东青绮给卖了的事实。

“乔迁？你......”

这次段齐舒选择了主动解释：“我就是想，等以后我们一起生活，目前的房子还是太小了。你看，那厨房塞一个人就已经够呛了。如果可以创造一个好的条件留给未来的话，我在想，可以等我先把首付钱攒齐了再跟你商量，哪怕到时候真的确定了，也不至于拿不出钱来实现。”

其实想来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介于这是未来两人共同生活的地方，肯定不能避免需要他们一起选择。

段齐舒即使有一个干脆自己偷偷买房然后惊艳所有人的野心，而且就算真有这个钱，他也不能真的去干那中二事。

只不过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没那么多钱，尚且处在发展阶段，同志们仍然需要努力。

谢星晖听后，心中不免一紧。

他们两个不是什么物质的人，可现实又偏偏如此。作为一个平凡的人，想要追求一个更高质量的生活品质，不是在面临问题，就是在面临问题的路上。

而往往就是这些人，过着旁人漠不关心的生活，那些问题也只得靠自己的摸爬滚打，或卡在阶梯的不上不下，或困在难以直视的深渊。

可就是这一方又一方的平凡，构成了这世间的万家灯火，一个名为人间的世界。

谢星晖一方面在庆幸着，自己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灯火”，又一方面不得不承认，未来他们要应对的那些不可避免的困难。

谢建安也正是基于这些问题，才义正辞严地不接受同性恋。

“齐舒，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慢慢来，咱一起为更好的日子努力，好不好。”谢星晖话音刚落，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处在某种方面的优势上。

等段齐舒点完头后，谢星晖不疾不徐地又抱起双臂，故意抬高了几个声量：“是谁说过，有事要多沟通来着，嗯？段先生，你说怎么办吧。”

段齐舒一时语塞：“好吧……是我错了，下一步干什么，我都听你的，怎么样？”

给点春天就灿烂的谢星晖如是说：“等今天陪完爸爸妈妈过节，我就去跟你住。”

段齐舒：“大门儿现在都姓谢了，当然没问题。”

“晚上你得让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作业拖拖拖，写文也拖拖拖？

是谁！

……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