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风口浪尖的人，导火索一旦被点燃，就很难再回头，硬着头皮也得往前冲。

谢星晖事前对段齐舒说了好几次，头晕的话还是不要硬撑，但这家伙就算打肿脸也要充胖子，果不其然造了过劳的报应。

段齐舒把头埋在枕头里，数着自己太阳穴一下又一下的跳动，每跳一次都要扯得他的后脑神经生疼，还颇有规律节奏。

休息的差不多的时候，豆子也泡好了，谢星晖起身走到厨房，把绿豆放到烧开的水里煮上后，又把自己顺路买来的西瓜切好放在盘子里，端放到床头边的柜子上，随后蹲下拍了拍段齐舒：“要不要吃点水果？”

段齐舒闷声摇了摇头。

“那......”谢星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现在还疼吗？”

“你说呢？”段齐舒语气中明显多了一份不快。

谢星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小子兴奋过头，已经完全丢失了话过大脑三巡的能力，脱口而出道：“下次别再强撑了。”

段齐舒立刻把头稍微转过来一些，只露出一只眼睛，颇有埋怨的盯着谢星晖，话音隔着厚厚的枕头传来：“你还想有下次？”

谢星晖讪讪地收回搭在段齐舒肩上的手，边憨笑着，边红着脸快速跑开了：“我去给你做饭。”

段齐舒躺了一会儿后，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越想越郁闷。

不是因为他有些中暑还过劳难受的这方面。

而是，再怎么说他也是搬了三年重货的人，竟然还赶不上这小子的劲儿大！

罢了，看在那小子这么开心的份儿上......段齐舒这么想着，他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那盘切好的西瓜——西瓜肉被谢星晖很仔细地切成了均匀的小块，西瓜子也被挑了出去，上面还插好了牙签。

段齐舒吃了一块，还不等感慨西瓜甜的时候，他又皱起了眉头，连忙地站了起来。

他微微弯了一下腰，试探着自己这腰酸究竟到了哪个度，活动了片刻后，他想：“还是站着稍微舒服些......”

可是原地站着多少有些尴尬，做贼只有贼心虚，段齐舒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厨房，厨房本来就不大，他一进去就挤得谢星晖转不开身了。

“快出去，烫到你。”谢星晖伸出手就把碍手碍脚的段齐舒往外推。

段齐舒被赶出了厨房，谢星晖其实刚出屋的时候就已经把奇奇扒歪的垃圾桶收拾好了，但他现在实在是闲的无事，把矛头对准了奇奇，用命令的口吻喊到：“奇奇，过来！”

奇奇颠颠儿地就跑过来了。

“是不是扒垃圾桶了？我听见了！”

奇奇的狗头左歪右歪，显然是把这件事给选择性地失忆了。

段齐舒想蹲下把奇奇的狗头乱揉一通，但现在这个动作难度系数有点高，好在奇奇的个头大，弯弯腰就能碰到它的头。

然后它的脑瓜就被轻轻挨了这如来佛的一巴掌。

“今晚减餐！”

奇奇这泼猴岂能是被这点威胁就给吼住的，它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压低前屈，十分不服气地左右蹦跳着，最后以一个完美的摆尾，又把垃圾桶撞翻收了官。

段齐舒：“......得，没法治了。”

一晚上的时间说长不长，俩人说说笑笑，眼看着就快到深夜，谢星晖慢慢吞吞地起身，走到衣架旁拿起挂在上面的门钥匙，站在门口，不知怎么地，愣是看着段齐舒犹豫了一会儿。

“怎么了？”段齐舒似乎看出来谢星晖在想什么，不等谢星晖开口，他就许可一般地说道：“没事儿，我有多余的被子。”

谢星晖听后，立刻把衣服原地挂了回去，甚至颇有奇奇的架势，屁颠屁颠地就跟着段齐舒进了屋，结果段齐舒扔给他一个毛巾，把他拦在了门口：“先去洗澡再睡觉。”

“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谢星晖说。

段齐舒不以为然地回答道：“穿我的就行。”

“......”

两人非常有默契地面面相觑了片刻。段齐舒红着耳朵，连忙推着谢星晖进了浴室：“我给你拿新的！快去快去，你洗完我还得洗！”

一场的手忙脚乱过后，俩人终于能安心地睡觉了。他们两个穿的尺码差不多大，段齐舒的衣服穿在谢星晖身上刚刚好。

谢星晖闻着衣服上淡淡的皂香味儿，他感觉这个味道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思来想去也没有个结果，他就干脆转身抱住了段齐舒的腰。

虽然开着空调，但屋里还是感觉热热的。

段齐舒闭眼闭了好久，也没能睡着，他打算把身体转个位置，正在他怕惊醒谢星晖的时候，那位突然开了口：“你那些伤痕也是小时候留下的吗？”

段齐舒僵住了片刻，谢星晖叹了口气：“要是不想说就......”

“不是。”段齐舒说着，他趁着转过身的时候握住了谢星晖的手。其实他也想明白了，有些事，还是得趁早说出来才行。

谢星晖静静地听着段齐舒讲着他离开平尘乡镇后发生的事。

段齐舒刚到景荣一中实习时，他跟往常一样，仍是卖了命的工作。这个人不仅追求课堂质量的过硬，他在本该休息的时间里还多揽了几份兼职，忙的不可开交。

他小的时候，父母平常都不怎么在家，即使在家也没个安宁的时候，他就只能自力更生。

那个时候没人带着教，段齐舒愣是靠自己一点点的摸索，找到了做饭的门路，甚至做出的菜不比外面餐馆里的差。

可是长大工作后，他反而没了时间，尤其是面临着买房的那几年。

虽然景荣一中是市重点高中，他的工资在转正后给的也并不少，可他为了攒钱，每天只是馒头就着菜汤吃。

那个馒头还是一中教工食堂免费提供的。

就这么个饮食习惯，不糟蹋身体就见了鬼了。时间一久，身体上各种各样的问题就暴露了出来，比如很典型的胃疼。

而他的解决方法就是，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用睡觉的时间等它自然好。

东青绮生怕段齐舒哪天累死在半路上，他生拉硬拽地把段齐舒拖进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毛病，但不能不重视，就开了几服药给他。

三好市民东爷果断自动担负起了给段齐舒送药的任务。

每当段齐舒对东爷说，这点小病不值当的花钱买药时，东爷就会露出惊恐的神色对他说：“小段砸，我可不想半夜三更跑你宿舍给你收尸，那多吓人，得给我和你同事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这先不说，再给一中的学生们留下一个校园怪谈，到时候你可真就出息大发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段齐舒的教学成绩一直很稳定，他带的两个班级，不是重点班，但数学成绩都能与重点班相当。

在他转正拿到编制的第二年，学校就把高二的十四班安排给了段齐舒，让他接手这个班级以后的工作。

十四班不是重点班，甚至平均成绩在段齐舒当班主任之前，都是年级里倒着排的。这个班氛围也比其他班级要松懈一些，和重点班比起来更是难管理的多。

但毕竟是一中的学生，能考上来就说明底子都不差。这班的学生成绩要单拎出来，其实没有段齐舒想象中的那么惨。

每个班级间他们虽然排倒数，但仔细看，平均分也就是比前面的几个普通班级少了那么三四分，只是和重点班的比起来，才显出了差距。

这个班的前班主任其实评价很不错，十四班虽然成绩排不上号，但高一时的所有集体比赛都得了奖项，但年级组还是要求把他调去高一那边教学。

一般来说，景荣一中的每个年级都是独立的管理环，平日里没什么特殊原因，不会随意调动师资。

不过段齐舒倒是没在意过这些。虽然身边会有一些关于那个老师调离级部的小道传闻，但他不想过度猜测别人，还是专心地投入工作中，再加上多了个职务，更是忙上加忙，抽不开多余的心思。

他接手后第一次期中考试，这个班的成绩没有明显的起色，还是和平时一样。

刚拿下来成绩单时，他在班里鼓励学生说，稳定也是一种进步，结果他前脚刚鼓励完，后脚级部之间进行开会时，他就被一个主任明里暗里的话语打压了一通。

贡德是高二级部处的主任，同时还负责带段齐舒班里的物理科目。四十多岁，教龄长，但这不代表他教学质量就高。

这人开口说的永远都是方言，实际成绩也并没有多少，段齐舒班里拖后腿的科目就是物理，但这人至今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少不了一些后门儿的存在。

甚至关于贡德这个人，段齐舒时不时就能听到一些关于他有损师德的传言。具体真不真，小段同志向来是以事实为依据，即使在苦大仇深，他也不会把别人一传十、十传百的话贴成当事人的标签。

就连段齐舒过来接手这个班，也是贡德安排的。当时段齐舒还以为是主任给自己机会，后来再想起，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个世纪笑话。

开会进行到班级平均成绩分析时，贡德笑里藏刀地对段齐舒说：“段老师，我把你调到这个班来，就是看重了你这个人的能力，你应该心里有这个数吧。”

段齐舒有个直觉，这是给他玩欲扬先抑呢。

“我们也知道，改变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效果的，是吧。”贡德继续说：“所以咱就希望，往后能看到你出好成绩。段老师啊，既然当了班主任，咱就得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干，啊，三年以后还能评优评先，你说是不是？”

那天段齐舒回去后，他越想越不痛快。

他怎么不看看自己教的什么样？之前已经有同学跟他反应过，贡德上课说方言，有时根本就听不懂在说什么，而且讲的特别快，根本就不给学生留记笔记的时间。

最过分的，是连他自己有时讲错都不察觉，还是学生给他指出。班里的人经常背后议论，这人是怎么能进一中当老师的。

随着一次又一次大小考的进行，十四班在段齐舒的管理下总体成绩终于有了明显的进步，但物理成绩迟迟都不见有什么起色。

后来，段齐舒私下找到贡德，对他说：“贡主任，我们班学生有相当部分同学是住校生，他们大多数都不是在景荣长大的，可能听方言会很吃力，所以你看能不能换成普通话。”

谁知贡德义正辞严地就给驳斥回去了：“我说的多清楚了，他们还听不懂？啊？听不懂就是能力的问题，用什么话讲都没用！你让你学生自己找找自身问题，啊，旁边十三班也是我教的，他们成绩怎么就比你们十四班高呢？是吧，你应该去找你的学生，而不是找我。”

段齐舒自感这些年来，脾气不能说一直在迁就，但至少是堪比昆明，一年四季稳定如春，以前的经历都没让他成一个变态报复狂让他都认为自己是人间奇迹。

但他现在，已经从心里暗自演练了一通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直到那人在他心里的幻象被揍成一个猪头，才堪堪咽下心里的火气。

他不甘心地继续说道：“贡主任，十三班的成绩是比我们好，但我们也只是差了零点几分吧，这还不止一个学生跟我反应，你......”

“你教物理还是我教物理？谁想反应，你让他们自己来找我！零点几分怎么了，十三班的学生说什么了吗？怎么，就你们班吊车尾搞特殊？”贡德语气十分冲地说道。

段齐舒看似不动声色......他也不能动声色，沟通失败离开之后，越想越觉得这人不是个东西，越想越觉得心里窝火，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操！学生摊上你这种老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还有他摊上这种领导也是同样的倒霉！

但他也只是私下里如此骂一通，毕竟那是领导，甚至领导的上头还有护着他的一把手，他惹不起，实实在在的惹不起。

他有预感，像他这样的小井市民没权没势，要是被人抓到把柄，捏的那就是一辈子，以后就别想再从这里抬头。

本以为就这样，未来只要忍气吞声教上几年书，学生有问题他尽最大的努力帮他们解决，再等几年领导换届，或许情况就会好一些......

可惜他没能等到未来，等来的却是一地鸡毛。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更新的时间，随着我的作息一起愈发阴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