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段齐舒靠在沙发上,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怀里的枕头上,思绪不禁开始放空。
十年前?
他还是感觉那个时候不过是因为谢星晖遇到了困难,就对他多上了点心而已。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段齐舒刚考上大学没多久,姥姥就因为突发脑淤血离世了。他一直都很自责,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老人家,没能让她享一天的清福。
后来江霞病死在狱中,他没能搞清楚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只听狱中的答复说,她心事太重,久而久之,身体就出了问题。
等再次见到妈妈时,在他面前的,只是那一个被人双手端在胸前的骨灰盒。
监狱给了他一笔补偿款,已发生的事早被讲成定局,尚可追究的事也被他们三下五除二地抹去了痕迹。段齐舒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去追溯母亲的这六年。家里所剩无几的亲戚不愿露面,他只能选择匆匆将母亲安葬。
那天,天空下着细雨。他撑着一把黑伞,将雨水与骨灰盒分离开来。土壤一点点盖过骨灰盒,好像过往一同化作了这泥尘,就这样随之葬入地底。除他之外,再无人问津。
段齐舒原来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厅,属于当时比较大的一户。后来剩下他一个人后,每当待在这片屋中,他总感觉墙上隐隐散发着血腥味儿。
没过多久,他就把房子卖掉了。那毕竟是死过人的房子,放在买房人身上多少会对此犯怵,最后只能严重贬值才堪堪卖出去。段齐舒不在乎拿到的有多少,他只觉得这算是一种解脱。
他那时还不住在锦州园,而是在郊区租了个廉价的地下室,又小又挤,睡觉也只是简单打个地铺。
他只当那是个栖身的住处。
再之后,大三那一年,他跟着学校的支教部队来到平尘乡镇。为了适应环境和做好工作准备,他们提前开学一个星期就到了这里。
不过他们这一个星期住的不是学校宿舍,宿舍所需物资还在路上,他们就暂时去了平尘乡镇里村长给安排的小民营,离学校有一段距离。
开学当天,段齐舒知道这天学生报道时间晚,但还是早早动了身,他打算沿着不远处的一个山路走,那边地势高,能看见大部分的平尘乡镇。
可他没料到山路会这么滑,刚走一半,他就摔了个狗啃泥,还把眼镜摔没了。
他也从没想到,能在这种时候,碰见一个比他自己还要担心自己的人。
至少,他不认为自己这一天是倒霉,反而很幸运。
在平市高中这段时间,平时放小假支教老师都来不及回去。段齐舒觉得这样也好,那地方也不值得他再这么跑一趟。于是放假的时候,他没事就出去看风景。
那时的他边走边想,这边山区景色还是很不错的,如果好好开发,估计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风景区。
如果山路能够再好走一些,不要让他再摔个狗啃泥的话。
高一那年,正值中秋放假,学生都已经离校,段齐舒百无聊赖地待在自己的职工寝里。
学校给他们发了月饼,但他没什么胃口,只觉得自己跟喝了陈年老醋一样胸口不住地发酸,就把月饼堆到抽屉中,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手中的教案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正在他觉得心烦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虽然他很疑惑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人来,不过他还是习惯性的坐直了身体,已经准备好了看起来是耐心的微笑。
谢星晖探进来半个头,小心翼翼地打招呼道:“段老师好。”
段齐舒感觉十分意外,连忙示意让他进来:“你怎么来了?学校离你家挺远的吧。”
“还好,我骑着老王车子来的。”谢星晖边说着,边把手中拿着的铁盒放在了段齐舒桌子上:“我老早就发现了,你们放假不回家,太辛苦,就想着买盒月饼送给你。”
段齐舒心情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谢星晖:“你这月饼......应该不便宜吧?”
前些日子他抓包这小子翻墙,这才知道谢家经济条件很差,一想到这样还要单独给他买一盒月饼,竟让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谢星晖嘿嘿一笑,看起来还挺得意:“这几天干活的钱就够了,这么凑一凑还是没问题的。包括你同意我晚上出去这件事,我还得感谢你呢。”
“谁说同意了,你别忘了月底的期中考试。”段齐舒心里是不同意谢星晖这么做的,但他也不好明打击对方的心意,就选择性回答了谢星晖的后半句话。
“记着呢记着呢。”此时还在对自己成绩莫名自信的谢星晖如是说。
段齐舒无奈地笑了笑,他打开盒子,说:“你拿走一些吧,给我留一两块就行,其他的......”
“不用,您慢慢吃。要是觉得无聊,随时来村里找我们玩啊,再见!”谢星晖不等段齐舒说完,抛下这么一句话就跑了。
职工寝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可看着手中的这一盒月饼,他的心情居然好了不少。
后来只要每逢过节,谢星晖每次都会把自家做的节日糕点单独装一份带给段齐舒。
这些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但段齐舒每次想起,还是会觉得心头一暖,那些画面,也仿佛成了一个可望而再不不可及的梦。
在他支教结束离开平尘乡镇后,他边读着研究生,边干兼职补贴家用。读研三时他在景荣一中实习了一年,第二年拿到了编制,转正后的工资也明显可观了起来。
那段时间他一天只吃一顿饭,学校的住宿费要比租房便宜的多,大部分时间也都是住在学校里,空闲时间就出去打零工。
过了两年,眼看着房价飞涨,他也不打算再租房子了,就咬着牙,拿出了全部积蓄在景荣小学附近买下了一户房。
虽然只是首付,而且房子户型也很小,但好说歹说算是有了个定所。
经过后面整天没日没夜的工作,他的生活才算勉强重新周转开来。只是还要定期还房贷,日子还是得拮据着过。
至于当时段齐舒为什么在景荣小学附近买房,他知道谢星晖会留在景荣市,谢林这个时候小学也还没毕业,他想,住在这里,或许以后还可以再遇见谢星晖。
只是后来的这些日子,虽然他没能像想象中那样,在景荣小学的附近某个街道“偶然”遇到那个人,但他再次想起从前的事,心里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一直挂念着他。
他也怀疑过自己,这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去寻找一个人,怎么能是挂念那么简单。
那时的他说不上来这种心情,直到他再次见到对方时,竟然阴差阳错地想明白了。
事已至此,再去思考“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问题,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段齐舒这样想着。
心里早就有了那个人,又何必再去追溯因果。
就在这时,谢星晖拎着一袋子绿豆回来了。正在他走到厨房准备把绿豆放水里清洗时,段齐舒走了过来,杵在门框上,一直笑着看着他。
段齐舒家户型比谢星晖家还要小一些,厨房也自然是进不去第二个人的。
谢星晖感觉被他盯的身体有些发烫,他倒掉盆子里的水,把绿豆放到热水里泡好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段齐舒说:“你这么看着我还怕我跑路啊?”
“怎么会呢。”段齐舒侧过身,给要走出厨房的谢星晖让出一条路:“就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谢星晖走到他面前时,倏然停下了脚步,随即转身紧紧地抱住了段齐舒,虔诚又郑重对他说道:“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我不怕。我会永远爱你,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陪你这一辈子。”
这番话让段齐舒不禁一哽。
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不断的在离去,他从未敢奢望过有谁会对他这一辈子做出承诺。
这么多年来,他那一直好像漂浮在虚空中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地般的踏实。
谢星晖没听到段齐舒有什么回应,有些慌张地抬起头,却发现段齐舒的眼眶已经红了。
段齐舒摘下眼镜,随后把头埋在谢星晖的肩膀上,突然颤抖地笑起来,说道:“你这语气我总感觉你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了。”
正在谢星晖不知道该不该顺着段齐舒这句玩笑接下去时,段齐舒抬起了头,深深地看着他,说:“只要你一直在,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
因为段齐舒没带眼镜,为了看清谢星晖,他不自觉地向前靠近着,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谢星晖顺势低下头吻了上去,本来只是轻轻一吻,没想到竟然逐渐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谢星晖猛然停下动作,他局促地向后退了两步,一侧的手暗自攥着自己的衣角,面对着自己的悸动,他转身就要去厨房,慌张地找补说:“那个我...我还得做绿豆汤。”
“绿豆要泡一两个小时。”
“那我去冷静冷静......”正要转身出门透透风的谢星晖突然被段齐舒一把给拉了回来。
段齐舒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想也没想就说道:“其实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他就面红耳赤地松开了抓着谢星晖的手,心想,这才刚开始就这么说,好像确实有些不大合适。
毕竟两人都不再是年轻时的那样,面对自己的反应总会刻意地回避。
不过现在,即使不回避,这俩显然纠结的也不是这个问题。
谢星晖还好,以前在肖雾同学的带领下对这方面的书籍略有涉猎,但段齐舒对此就跟刚出厂设置一样,特殊知识库是真真儿的一穷二白。
但俩人一时热血上头,难免克制不住冲动,谢星晖讪讪回答道:“那......试试?”
奇奇就这么睁着两双充满疑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被关在客厅。眼见自己是挠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搭理,一时不知道是不是气不过,转身便打翻了家里的一个垃圾桶。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奇奇好像还挺高兴,居然没人出来训斥它。
哦,不过这都只是暂时的,晚饭的时候奇奇当即就被克扣了大半狗粮。
但凡奇奇会说人话,数落主人的罪行铁定能举上三条街。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感谢肖雾同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