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锦被他这一句话吓得手上一抖，差点没把那本常人求之不得的功法给摔到地上去。
他定定地看着萧折竹，从后者脸上瞧不住半分玩笑的意思来。
太荒谬了。
魔尊教他入仙道。
萧折竹看出他的惊愕，笑意仍旧淡淡：“明日再谈，时候已经不早，你劳累这一日，合该好好歇一歇。”
手中功法被萧折竹一点，直接化作流光钻入他识海，陆成锦还在想着萧折竹一个大乘期为何要“歇息”，就已经被人给拉进了那唯一的寝殿当中。
热气扑面而来，陆成锦握紧了手上的珠子，回神的时候，那件狐裘已经被人褪了下来，露出其中的绀紫色衣衫。他瞧见萧折竹身子轻轻颤了下，随后他的手再度被攥住。
只是放开了一会儿，那只手又一次变得冰凉，连带着脸色都苍白许多。
陆成锦不自觉地紧了紧手指，垂下眼去不再看他。
抛开其他不谈，萧折竹那张脸真是……带着点说不白道不明的漂亮。
因为有驻颜丹，修真界并不乏美人，甚至可以说，除了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就没有不好看的人。只是丹药再如何，哪怕削骨剔形，有些人天生的骨相还是旁人所难及的。
萧折竹或许就是这其中之一。
并不是那等精雕细琢的美貌，更像是九重天上的神像，圣洁又平和，除却那一身被深敛的魔气，哪有半分魔修的样子。
说是位仙君还差不多。
魔修堕魔大都背着不少杀孽，行事也常常激进，就连楚霖身上陆成锦都能寻出来几分煞气，萧折竹周身的气息却沉静如深潭，带着些许霜气——也不知道是人太能藏还是本就如此。
至少迄今，陆成锦认为是前者。
垂下眼之后，暴露在他眼前的就只剩下萧折竹那只冷白的手还有被银白腰封束缚着劲瘦腰肢。
他见过陆青绮被寒毒没日没夜折磨的模样，多少也能想象到这连大乘期都没辙的阴寒之毒对萧折竹的身子伤害有多大——以至于瘦成这般。
可惜，陆成锦对萧折竹生出来的几分怜悯在后者将他牵到榻边的时候就完全消散了。他看了眼那堆金砌玉铺罗覆锦的床榻，匪夷所思地开口：“我与你……宿在一处？”
萧折竹颔首，柔和的眉眼低了几分，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若是成锦不愿，现下重新收拾个地方，也来得及。百年孤衾，我对寒毒也算习惯，并不碍事。”
可触碰着他的那一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暖过来。
萧折竹实在太会抓他的软肋。因为陆青绮也有寒毒，他便清楚地明白那东西有多磋磨人，眼下又是一介大能轻声细语地对着他示弱，他——哪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他就这般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等到剩了中衣跟萧折竹一起躺在榻上的时候，陆成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事情有多荒谬。
他试图爬起身，侧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萧折竹已经阖上了眸子，长睫在眼下打落一层阴翳，就连呼吸也平稳起来。
像是真的睡着了。
陆成锦一下子僵在原地，重新躺下去的动作都轻缓不少。好在这床榻足够宽敞，他们两个平躺着也不容易挨在一起，只不过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陆成锦拘谨至极，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神经紧绷，自然也就没了多少睡意。墙壁上的炎晶自行暗淡下去，陆成锦在黑暗中只能听见萧折竹平缓的呼吸和自己鼓噪的心跳声，稍后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萧折竹在向他靠近。
褪到只剩中衣的就只有陆成锦一人，这床榻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即使萧折竹寻到细链将那颗珠子系在他脖子上之后又在手腕上多挂一只，陆成锦也还是觉得热。反观魔尊大人，除了那件狐裘之外身上就没少什么东西，穿得齐齐整整，眼下又不自觉地朝着他这边靠过来，像是身处冰天雪地的人下意识寻找热源。
陆成锦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偏过头去，看萧折竹翻了下身子，眉头蹙紧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搁在两人之间，离他不过一掌。
平日里他守着陆青绮的时候，小姑娘在夜里睡不安稳了也会朝他靠过来。陆成锦原先还只当是依赖，眼下来看，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对于这些身染寒毒之人的吸引力。
陆成锦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萧折竹半点反应也无，似乎睡得很熟，他这才大起胆子来，手指挪到人掌边。
眼前的萧折竹，瞧上去太无害了。陆成锦甚至在想，若自己现在出手，将人灭杀的可能性有多大？
魔修之间并没有那么团结，能将人聚到一起，大都是凭着实力吸引，若今日萧折竹死在这里，凰炎谷的魔修或许就会陷入混战，他和陆青绮也就能……
陆成锦越想下去呼吸越急促，指尖都在打颤，不知何时碰上了萧折竹的手，后者指节动了一动，睁开眼来。
他被烫到一般慌乱地收回了手，萧折竹瞧着他有些愣，似乎用了一会儿来明白过来情况，笑容当中多了几分歉意：“……扰到你了？”
陆成锦将错就错地摇摇头，看着人要重新翻回去，一股冲动忽然涌上来，他顺着心意，抓住了那只手。
指节落在掌心，有些硌。
萧折竹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你不是冷么？”陆成锦别别扭扭地道。
魔尊大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在陆成锦开口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笑：“成锦。”
掌心的那只手翻了过来，与他相扣，凉意多了几分，陆成锦听着他道：“别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包括我。”
“……不会。”陆成锦低声应，手却不曾抽开。
对方身上的凉气渡过来，也让陆成锦的燥热缓和几分，两人就这般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一直到殿中那些炎晶重新亮起来，殿外天光大亮。
萧折竹慢悠悠地睁开眼，陆成锦实在好奇他究竟有没有睡过去，毕竟一整晚萧折竹的呼吸都是平缓的，单一到虚假的地步。
不过很快，他的思绪就被殿外的声响给打断了。
萧折竹这宫殿四周都有着魔修看守，包括寝殿，外面似乎是有人同那看守的魔修在争论，声音很大却嘈杂地听不清晰，一直到萧折竹甩了下衣袖，殿门打开，外面的声音才彻底传到陆成锦的耳朵里。
不过外面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殿门打开，均是噤了声，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萧折竹却在这个时候抬起手来，悬在陆成锦耳边。
没有直接覆上去，他就已经感觉到声音再度变得模糊，随后是猛然一道声音，等散去之后萧折竹才放下手来。
陆成锦方才的注意力全都在他手上，眼下那只手放下了，重新缩回狐裘里，他才有了去探寻其他的空隙，这抬眼一瞧就对上了一双染着怒火的眸子。
不过这怒火不是对着他的，而是——萧折竹。
来人是个白衣青年，身上绕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冲得很，陆成锦忍不住轻皱了一下眉头，只有萧折竹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我无事，”他端坐在榻边，好像半点没觉得这跟捉奸一样的画面究竟诡异在哪里，只是陈述事实，“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我自己知道。”
“你当真能知道，也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白衣青年恨铁不成钢一般，像是想要吼他又狠不下这颗心，兀自气了一阵之后总算寻到了出气的地方，转头瞧着陆成锦就要骂，刚开口又蓦然顿住。
“至阳之体？！”几个字的功夫，白衣青年的情绪就已经从诧异变成兴奋，他朝着陆成锦伸出手，后者刚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就听见萧折竹的低喝：“云湍！”
吸力消失，被唤作“云湍”的青年与陆成锦一齐转过头去看向萧折竹，陆成锦第一次在他身上寻见恼怒的情绪，那尊神像终于被打破，露出来其中为魔的本质。
可他说的却是：“你们想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余下的，你们不必再过多干涉。”
“你这算是哪门子做了——”云湍还蹙着眉，满脸的不赞同，余光可了劲地往陆成锦这里瞟，“你既然说你明白，那么再如此随意动用灵力魔气，或者继续犯蠢，结果会如何你也应当清楚。”
两人打哑谜一般你来我往，陆成锦从中只能猜测出这位叫“云湍”的人应当是给萧折竹治病的医者，其他的半点都没听明白。
至于云湍口中所说的动用灵力魔气，或许就包含了萧折竹对他用的那几次……竟然是冒着大风险的么？
他对萧折竹就这么重要？
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陆成锦就暗暗啐了自己一句痴心妄想，再抬头，云湍已经不在，殿中依旧只有他们两个。
“他向来如此，总爱将那‘讳疾忌医’的话挂在嘴边，你不必在意。”萧折竹开口，眉眼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