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见陆青绮的时候,少女正跟楚霖待在一处,手上拿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瞧着没有什么大碍。
陆成锦松了一口气,挣开了萧折竹的手,快步走过去,陆青绮也喊了一声“哥哥”,朝他走过来。
放不下心,陆成锦还是仔细地瞧了瞧妹妹,这空当忽然听见身后的萧折竹开口:“你身上的寒毒如何了?”
陆青绮抬眼,规规矩矩地朝着人行了一礼:“已经无恙,多谢尊上。”
“那便好。”萧折竹轻弯了下唇,没有多言。
陆成锦偏过头瞧了眼身旁的人,又转过来,低声问陆青绮:“当真好了?”
陆青绮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肯定地点了点头,看向萧折竹,轻声开口:“此番是我承了尊上的恩,还望尊上莫要为难我兄长。”
“我怎么会为难他,”萧折竹失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又柔和上不少,“是我有求于成锦呢。”
兄妹俩齐齐一愣。
萧折竹没有解释,吩咐了楚霖将陆青绮安置好,又多安抚小姑娘一句,让人不必担心,就重新将陆成锦给拉走。
还是牵着手的姿势。
陆成锦蹙了下眉,试探性地想挣开,却一下子被抓紧了。
萧折竹停住脚步,转过头,忽然道:“知道我求你何事么?”
终于要跟他坦白了?
陆成锦摇头,萧折竹抬起来牵着他的那只手,轻晃了一下:“这样便好。”
这样……牵着手?
就行?
陆成锦愈发茫然,只觉着萧折竹又是在耍他,稍候才见人敛了笑,道:“我身有寒毒。”
陆成锦一下子瞪大了眼。
猜测被证实,随之而来的就是匪夷所思,握着他的那只手已经没有那般冰冷,萧折竹却轻轻松开,拢回袖中,解答了他未说出口的疑惑:“炎晶于我无用。”
萧折竹的寒毒来自百年前,与魔尊符疆的问鼎之战。
百年对于修真界的人来说算不得长,有不少修士还留存这那时候的记忆,陆成锦也知晓此事。
据传萧折竹被奉为魔尊之后,在昔日仙者问鼎之地与老魔尊符疆大战,最后双方都付出了惨重代价,萧折竹棋差一步,落败凰炎谷,符疆也没从他身上讨到什么好处,无力追击,退守自己的领地休养生息。
魔修们因为这一场大战元气大伤,这百年来作乱之人明显消减不少,陆成锦也听过不少人开玩笑,说若非萧折竹是个魔修,恐怕如今会被修真界的修士看作大功臣。可惜玩笑过后,也就只是嘲讽魔修的自相残杀了。
陆成锦只知道萧折竹落败,却没想到是中了寒毒,百年未褪。
老魔尊的寒毒与陆青绮所得自然不是一个程度,萧折竹守在凰炎谷,有这么多炎晶,也就只能稍作缓解。
陆成锦想起来先前萧折竹带他去的那座宫殿,那滚烫的热意,来自墙壁上嵌满的炎晶。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折竹还要穿着狐裘,可想而知。
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陆成锦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总不能他是什么天材地宝成的精怪,却连他自己都不知晓吧?
“你是至阳之体,”萧折竹没给他多的胡思乱想的时间,及时地解释,“比起炎晶,你压制寒毒的效果更好,也是我求于你之事。”
与他所想有差,却也不多:萧折竹还真是将他给当成药了。
只是,陆青绮身上也有寒毒,甚至比萧折竹的轻上许多,怎么就不见他对她有这般效果?
陆成锦直觉萧折竹还有事情瞒着他,却寻不到由头多问,只是道:“只这般牵着……?”
“牵着便好。”萧折竹笑一声。
陆成锦自身就像是个比炎晶好用千倍万倍的火炉,要想压制萧折竹身上的寒毒,不过就是与人肌肤相触。陆成锦平日除了接任务就鲜少与旁人接触,虽说不适应但也没觉得两个男子这般牵着手有什么,更别提他还总觉得萧折竹是将他当成了个孩子。
有了萧折竹这句解释,陆成锦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由着人拉住他的手,带着他把这凰炎谷走了一圈。
前些日子他还视凰炎谷如炼狱深渊,只可远观,即使是昨日也只敢小心翼翼地悄声靠到边缘去,今日却已经跟着这凰炎谷的主人在其中走过一圈了。
修士口中的炼狱实际上却更像是一片世外桃源,到处都生长着结有炎晶的火树,除了萧折竹宫殿周围那一圈,其他地方也都零星地立着几座木屋,陆成锦甚至还瞧见了山泉。
此地的灵气不知道比外面充盈多少,只走在其中陆成锦都能觉得经脉舒张开,在此地修炼必然能事半功倍,倒也难怪萧折竹这样的人会选择此地。
不但是带着他认路,萧折竹路上还没忘了问他的修为。陆成锦父母都只是寻常人,他自己的修炼也是跌跌撞撞胡乱摸索出来的,全靠着那一身天赋在十八岁达到筑基,真要仔细去探,修炼的功法乱得很。
萧折竹看不出半点魔尊样子,只像个寻常长辈那样,握住他手腕,探进去一股神识,在他周身经脉游走了一圈。
陆成锦能察觉到几处狭塞的经脉被冲开,带来轻微的刺痛感,还瞧见了萧折竹蹙紧的眉头。
神识收回,萧折竹长叹一声。
陆成锦不自觉地想,他自己也当真是能耐,能让大乘期的魔尊对他生出这么多情绪来,倒真能说得上一句死而无憾了。
“功法不纯,用久了易伤经脉,等回殿中,我寻些合适的给你。”萧折竹不知他心中的胡思乱想,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同他说。
一个魔尊的殿中,竟然会有适合他的功法?
陆成锦半信半疑。
说起来,魔修都是后日堕落的修士,在堕魔之前有师承也算不上意外,似乎连符疆在修魔之前都是个什么小宗门的宗主,但萧折竹的过去,他并不清楚。
一来是曾经对这些并不关心,二来便是在他所听到的那些关于萧折竹的传闻当中,好像也就只有近百年的事情,对于前尘只字不提。
除却世人眼中的形象,萧折竹自身还藏着太多。
但陆成锦怎么都没想到,萧折竹竟然会是仙宗弟子。
或许不能这般确定,但总是与仙宗有联系的——两人回到那宫殿之后,魔尊大人给他寻来一套基础的功法,上面是明晃晃的仙宗钤印。
这修真界最大的宗门,狂妄到直接以“仙”命名的宗门,入世的弟子无一不是奇才大能,也是所谓最正统的仙道。
仙宗十年招收一次弟子,会在主城设台,修真界无人不心向往之,陆成锦却因为照顾妹妹连瞧都没去瞧一眼。
加之仙宗弟子大都是世家子弟,自小便有丰富的资源供以修行,陆成锦也没指望自己这个半吊子能从中脱颖而出。
谁知道机缘巧合,他今日竟然在魔尊手上摸到了这本仙宗弟子独有的功法。
“我许久不能探寻外界的事,对其余宗门了解也甚少,不过仙宗这套功法包罗万象,对你来说应当是合适的。”
萧折竹在一旁开口,陆成锦却并没有听进去太多,不断猜测着他与仙宗的关系。
仙宗的一切对于外人来说都是神秘的,功法难以外传。这又是最初级的功法,若是劫掠,萧折竹一个魔尊想来也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可若他当真是仙宗弟子……又是怎么能够入魔的?世人不谈他过去之事,是因仙宗蒙羞么?
“成锦?”
一直到萧折竹唤他名字,陆成锦才回过神,像平日里哄小妹那样习惯性地回以一笑,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是是谁,唇边笑意落下,他问:“尊上何事?”
“只是方才见你出神,”萧折竹轻轻摇头,目光随着他一起落在那本功法上,陆成锦听见他问,“你识得这印子?”
他“嗯”一声,解释:“曾经仙宗招收弟子的时候,瞧过一眼。”
“最后怎么没去?”萧折竹又问,只这一次声音轻了许多。
陆成锦没在意这点细小的分别,垂着眼:“留青绮一个人在此,我不放心。何况仙宗难攀,就算我试了,也不一定能成。”
萧折竹似乎没有意外,在听见他这话之后就直接问他:“那你想要继续修行么?”
自然想。只有变强了才能保护他妹妹,也只有变强了才能不像眼下这般落入被动。
无论萧折竹眼下对他们的无害态度能持续多久,多少是给了他喘息的时间,可他还是要为以后做其他打算。
但——
陆成锦抬眸看向萧折竹,扯了下唇角:“我说想,莫非尊上要亲自教导不成?”
这话里有几分讥讽连陆成锦自己都不知晓。或许有心,或许无意,但一个魔尊来教仙道修士,如何瞧起来都觉古怪。除非……萧折竹是想要他修魔,可那就没必要把这仙宗功法交给他了。
萧折竹听着他这句话,却没表现出半分不虞来,反倒弯了唇,指尖轻轻点在那功法上——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