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饭时分,卫明言风尘仆仆赶回小院,敲响了姜小寇的房门。
“国主,明言有要事禀告。”
刚拿起碗筷的姜小寇有些惊讶,昨日该说的该给的都已了结,他这会儿又来做什么?
“国主,他从别宫出来便直奔您这儿,应该的确是有要事。”颜慎在一旁低声提醒,“若您不想见他,属下可以帮您回绝。”
姜小寇摇摇头:“连你都看出来他有事,我要是拦住他,岂不是让外人起疑?去开门吧。”
“是,国主。”
房门终于拉开,卫明言捧着卷轴款步踏进屋内,躬身道:“拜见国主。”
“行了,虚礼就免了。”姜小寇放下碗筷,起身走到他跟前,笑盈盈问,“往日都是我去寻你,这两日却反过来了,倒是稀奇。”
“说吧,这么急匆匆寻我,有什么事?”她顺手理了理卫明言的衣领追问。
“这……”卫明言握紧手里的卷轴,目光却落在了颜慎身上。
姜小寇读懂他的意思,当即摆摆手吩咐:“颜慎,你去门外守着。”
“是,国主。”
房门被颜慎贴心合上,她后退两步,盯着卫明言道:“现在屋内只有我们俩,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吃饭呢。”
卫明言打开手里的卷轴,举到她眼前:“国主,根据近日星象显示,最近休夫恐生异变、不利国运,还请国主三思。”
说着,他又把手里的星象图抖了抖:“国师叮嘱我务必要将此物送到您眼前,他说您一看便知其中关键。”
原主不是不信这些吗,怎么还懂占星?姜小寇装模作样取走星图,背过身去闭眼翻找原主的记忆,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要她抓瞎嘛!
万一图是假的,她应下,岂不是暴露了身份?可若这图是真的,她不应,整个镜月国若陷入灾难,那她就是千古罪人。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到底该怎么办?
卫明言见她许久没有回应,赶忙补充道:“国主,虽然您昨日并未真正休弃明言,但到底是与明言疏远了,日子一长难免引来非议,亦会影响国运。”
“我看不懂这些星图,可若是因明言损害国运,明言实在内心难安。”
他越说越激动,噗通一声跪地恳求:“还请国主看在镜月国无数百姓的性命上,不要休弃明言!”
姜小寇抿抿唇,是了,昨日她那番举动,本就是为以后能专心找出幕后凶手,进而让镜月国更稳定准备的。
至于休夫这事,她原本也打算过些日子再公布,如今看来,倒是歪打正着。
既然如此,那便暂时留下他。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姜小寇合上星图,回身对着他道,“暂时就按你说的办。”
“多谢国主。”卫明言颤声回答,站直身子就那么楞楞地望着她,狭长的眼里满是欣喜。
姜小寇从未看见他如此高兴,眼皮一跳,这星图莫不是他真用来诓人的吧?
先前颜慎汇报过,他确实连夜回别宫待了整夜,至于是不是去寻国师,便不得而知了。
也罢,反正她也有些舍不得,这次难得他主动提出留下,管它是真是假,她只管专心调查便是,其他的她也懒得管了。
姜小寇回到饭桌旁坐下,准备开口请他出去,却发现那双狭长闪亮的眸子下挂着两道青黑的眼袋,卡在嘴边的话迅速转了个弯:“颜慎,你进来。”
“国主,属下在。”
“赤云族那边你先去打探下,能做出那种事来,他们人数必然不少,聚集点定是有的。”
姜小寇看向他道:“午后我带着白尘回宫去藏书阁查查卷宗,待找到信息就来小院与你汇合。这之前你自己小心些,切勿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
“对了,太师那边你也别出面,我会找机会问清楚,你只管打探便是。”
颜慎知道,国主是想让他避嫌,虽说上次他已经跟国主表明忠心,但母亲到底是祥松阁阁主,国主这样谨慎也是应该的。
“是,属下谨遵国主旨意。”他躬身作揖,自觉退到门外守卫。
姜小寇见状,顺势对着卫明言道:“此事很危险,明日你便留在医馆继续看诊,莫要叫人起疑。”
“国主要查赤云族,明言可以帮忙。”
他在饭桌前站定,不紧不慢道:“先前行医时,我曾听过不少赤云族的传闻,也见过他们做事。国主,请让明言与您同行。”
姜小寇偏头夹菜,避开他的视线:“不行,太危险,且这事本就与你无关,我不想伤及无辜。”
更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牵扯,否则,她怕是先忍不住的那个。
“国主,明言真的……”
“国夫。”姜小寇猛然抬头,直视他的眸子,郑重又严肃道,“我只是暂时答应你不分开,可这并不代表以后不会。”
“若你执意如此,我只好命人提前将你送去都城,对外声称派你去提高城内医师的医术,待事情了结再宣布休夫。”
她抿了口菜汤,张开左手悠悠道:“我给你五个数,自己选。”
她竟是如此打算的?卫明言怔愣在原地,望着那一根根弯下去的手指,一时失语。
他该继续跟着吗?赤云族的凶狠他是见识过的,藏书阁就算有记载,那也是多年前的事,国主根本查不到什么。
最关键的是,白尘要与她同去!
先前的地契就是国主叫他去办的,明明是后院里那个最不起眼的夫侍,如今却成了国主跟前的红人,做什么都带着他,甚至连他这个国夫都没机会。
不行,明日决不能让他们单独相处。
“二——明言,还有最后一个数。”姜小寇轻敲碗沿,高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要是你还选不好,我只能把你送去……”
“国主放心,我会想法子经营好医馆,不让您担心。”卫明言低头恭恭敬敬回答。
“行,那你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眼圈这么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姜小寇挥挥手,对着门外吩咐:“颜慎,去告诉他们今日医馆歇业,再让墨九弄些安神的汤药给国夫喝,大家都好好歇息一日,明日早些开门便是。”
“是,属下这就去。”
卫明言见她态度坚决,只能默默行礼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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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姜小寇简单收拾完毕,领着白尘来到侧门准备离开,却在马车旁又见到了他。
卫明言站在木梯旁,朝她伸出手:“国主,当心脚下。”
姜小寇盯着他看了半晌,头一回发现他狭长的眼眸笑起来竟是这般迷人,好像要把她吸进去似的,叫她完全失了方向。
她迷迷糊糊坐上马车,修长的手指从掌心溜走,滑向腰后:“国主起得早,路途颠簸,这是我昨夜赶制的荞麦枕,能助眠。”
近在耳边的呼吸把她吹醒,姜小寇挪开身子,靠向马车里侧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叫你留在医馆看病吗?”
“回国主,明言作为国夫理应跟来照顾您。”
卫明言斟了杯凉茶,送到她跟前:“若是明言留在医馆,单是这眼下的青黑又要引来不少非议,有损国主的威严。”
姜小寇顺着他的话看去,这黑眼圈居然比昨天的还要浓!
“你是故意的。”她迅速找回理智,肯定道。
“国主误会了,明言也是为国运着想。就算那些人不议论明言,待您独自回宫的消息传开,只怕也会……”
卫明言捧着凉茶,温声解释:“国主放心,此事只有四人知晓,连墨九都不知,医馆的伙计们我也准了假,让他们好好休息几日再来。”
姜小寇:“……”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还有这等心思?
如今所有路都叫他堵死了,她也不能把人半路赶下去,只能先带回别宫再说。
“行,你想跟便跟着吧。”她接过凉茶仰头喝完,压低声音道,“不过,回去后你必须好好待着,不可耽误我寻找线索。”
“是,明言谨记。”
卫明言取出湖蓝手帕,抬手擦去她嘴角的茶渍,在她拒绝前抢先开口:“国主,我了解赤云族那些叛出之人。”
“他们大多是被抛弃或是走投无路的男子,因为见识过人心最丑恶的一面,对谁都心狠手辣。若是遇上同族人,他们只会更凶狠。”
趁收回手帕的间隙,他瞄向姜小寇,见她并未发怒这才继续道:“当年我逃离家族逼婚后,被一老乡医所救,并跟他习了些医术。”
“只是没多久他就病逝了,我便继承他的衣钵,给贫苦人家看病换些吃食。在乡野行医时,总是能遇到被赤云叛徒伤害的无辜百姓,我虽勉力救治但……”
他顿了下,又道:“后来,他们知道是我在救人,便把我抓去逼迫我加入。被我拒绝后,他们就换着法地折磨我,只用一口参汤吊着我的命,不高兴了就来打我一顿,晕了就往伤口上泼盐水,我身上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姜小寇忍不住探身追问。
“后来,他们看我要死了便把我丢在大街上,让我自己去找医馆。我本以为会这么死在街上,没想到——”
卫明言暗淡的眸子一转,忽地亮了:“师父发现了我,是她把我带回去医治,也是她见我有天赋,不顾世俗眼光将我收作徒弟,之后的便是国主您看到的那样,我成了师父的义子,过了几年好日子,直到师父逝去。”
“那你的伤……”姜小寇张张嘴,不知该怎么问才合适。
“那些疤痕是我故意不让师父去掉的。”
卫明言大大方方解释:“因为都城第一公子的名号太响,我不想重蹈覆辙,哪知后来师父离去,我又成了贵女们的目标。”
“多亏国主救下我,还给我国夫的名号,让我活得如此有尊严。”他半跪在车上,叩首道,“国主,赤云叛徒十分可怖,您千万不能去。”
“谢谢你愿意讲出那些悲惨的经历,但,这件事我必须查,而且要查到底。”
姜小寇扶起他道:“我不能让他们再残害无辜之人,你是亲历者,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国主,明言也想帮忙。”
“事关重大,你只管做好国夫该做的便是,其他的会有人做。”
她略去卫明言眼底的渴求,倾身拉着他道;“快起来坐好,马车颠簸,当心摔破相。”
“国主很在意那些疤痕?”卫明言跪在地上,仰头追问。
“不是,你就是觉得这么美的脸,伤了可惜。更何况你也说过,这样容易引来怀疑,我才……”
辩解的话还没说完,马车猛地一晃,将没坐稳的姜小寇直接颠下原位,伏在了卫明言身上。
姜小寇倏地抬头,撑着身后木板坐直身子,装作无事道:“没撞着哪儿吧?”
“多谢国主,明言无碍。”他捂着手肘含笑回道,视线却落在了手边多出来的一抹素色上。
这是,他那日让墨九送去的新香囊!
他转头望向姜小寇空荡荡的腰间,急忙捡起香囊送回:“国主为何要将它藏在袖中,可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