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殿，姜小寇慢悠悠换上朝服，抚着心口顺了好几口气才来到殿外广场。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她刚顺下去的怒气又冲了上来：“这么热天，诸位到底心静得很呐。太师，你也和他们一样？”
跪在最前方的颜茗朗声答道：“回国主，老臣劝说无果，这才自请跪地，以示惩戒。”
“太师这么做我可受不起。”姜小寇挥挥手吩咐，“濂溪，扶太师起来，赐座。”
“是，国主。”濂溪一直悬着的心勉强落地，她将木椅送到颜茗跟前，“太师，请坐。”
“你们也别跪着了，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姜小寇大手一挥，端坐在凤椅上指向前排几人：“平日就你们的折子最多，说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国夫无德，请国主另寻佳人。”
“臣附议，国夫竟能以一己之力让您遣散后宫，实为妖夫！”
“臣也认为，国夫卫氏霍乱超纲，实难当大任，当诛杀。”
……
几人你唱我和，将卫明言的罪状从入宫细细数到今日，竟连没能劝阻姜小寇去祥松阁的事都算在其中，很不得将他说得罪大恶极，人人听之厌恶的程度。
濂溪站在姜小寇身侧，偷偷瞄了眼她的脸色，急忙后撤半步低着头擦去冷汗。
完了，这下国主是彻底怒了，谁来都不好使。
“太师，你怎么看？”姜小寇微笑望向她反问。
“回国主，老臣长居宫外，对国夫的品行不甚了解。”
颜茗起身恭敬答道：“不过，老臣记得裴医师的关门弟子便是卫氏，以裴医师的为人和眼光，老臣相信她应该不会看走眼。”
倒是个会推脱的，裴宁人都没了，她又不能去地下问。姜小寇想了想，顺着这话又问：“听太师的意思，是觉得她们在胡诌了？”
“老臣只是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何况这本事国主的家事，老臣无权插手。”
“你们几个都听见了？太师都说这事我的家事，她都无权插手。”
姜小寇着重咬着最后半句，顿了会儿才道：“国夫是我的人，谁都不能动，就算他再不堪，也轮不到你们在这儿指手画脚！”
“国主息怒，我们也是为了镜月国和您的凤威着想啊！我们镜月国的女子谁不是三夫四侍，国主后宫不可空置啊！”
“望国主三思！”大臣们纷纷叩首齐声请求。
姜小寇凤眼一扫，望向角落道：“国师，以往母亲最重占卜，你可看出国夫不利我镜月国发展？”
早就被冷落多年的国师瞳仁紧缩，磕磕绊绊答道：“回国主，此事，星象与龟甲均不明晰，臣不敢妄言。”
“不明晰，那就是说不准咯？半好半坏？”姜小寇起身追问。
国师颤抖着抹去额上冷汗，斟酌半刻才道：“应，应是如此。”
“好啊，连国师都无法下定论的事，你们这些人又是如何笃定，明言就是那妖夫祸害？”
姜小寇怒声大吼：“还是说，你们认为我这个国主不够称职，想借此换下国夫再取而代之！”
“臣不敢。”众臣连声否认。
“哼，我看你们胆子都大得很！”
她睨着广场，甩开朝服长袖呵道：“明言是我娶回来的国夫，我不说休弃，便无人能动他。以后若有人再提到他半句不好，格杀勿论！”
—————
翌日，国主因朝臣劝诫杀夫震怒的消息传遍别宫内外。
卫明言作为当事人之一，依旧沉浸在昨日的混乱情绪中，漫无目的地在宫中瞎逛。
跟在他身旁的墨九很想把这事告诉他，可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反正这事宫里其他人都知道，他又何必自讨苦吃，还是等公子自己发现吧。
刚巧，迎面走来的几个仆侍就在说这事。
墨九见他们说得眉飞色舞，悄悄放慢步子和卫明言拉开距离，不想一会儿被他的寒气误伤。
“昨日国主训斥大臣们的事你听说了吗？”
好事者兴奋搭腔：“知道，冲冠一怒为国夫嘛。我表姐就在不远处守卫，听说国主可是气得不行，直言要杀了说国夫坏话的人。”
“这么严重？国夫到底有什么好，能让国主不惜遣散那么多夫侍，还对大臣们这般凶狠？”另一仆侍好奇追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听说就是因为遣散夫侍这事惹恼了大臣们，这才有了昨天的事。她们还说国夫是妖夫来着，估计是这个让国主震怒吧。”
最先提问的人点头附和：“有可能。要是我也能遇上这样一个全心爱护我的妻主就好了。”
“你就做梦吧，像国主这样的估计整个镜月国也就只有一个，何况她之前那么荒唐，谁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还是老实做好差事，给日后攒些养老钱吧！”
“说的也是，走……拜见国夫。”领头人见到卫明言，慌忙跪地行礼，其他几个仆侍见状也赶忙跟着磕头问好。
“起来吧。”卫明言让出通道，站在角落示意他们先走。
仆侍们见他没有责问，急忙起身作揖，小跑着离开了此处。
待几人走远，卫明言转头看向墨九：“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公子，是真的。昨日国主为这事震怒，听说回去之后就闭门不出，连饭食都是清溪一人送去的。”墨九小声回道。
怎会如此？卫明言本就混杂的心绪更乱了。
那日国主遣散仆侍时，他早已料到会引来诸多非议，可他万万没想到国主竟会为了他对大臣们说出那种话来。
原以为能因大臣们的劝谏离开别宫，如今只怕是……
他无奈叹气，抬脚继续在宫中闲逛，脑子里满是姜小寇对自己的种种：典礼、福仁居、医馆、祥松阁和白尘还有昨日那句喜欢，眼下他到底该怎么面对国主？
“公子，公子？再往前就是景安殿了。”墨九见他神思恍惚，上前半步提醒。
卫明言顺着他的话抬头，前行的脚步微顿，他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他该进去问个明白吗？可方才那仆侍说，国主先前那样荒唐是辨不出真心的，若他此刻进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墨九跟在他身后，心里越发紧张，公子不会又想和国主那些伤人的话吧？罢了罢了，他只是个仆侍，待会儿躲远些便是，什么都没有保住小命重要。
两人犹豫间，殿门忽地从里被人打开，凉意哗啦涌出的瞬间便被暑气包裹，半点清凉都不曾留下。
姜小寇晃着蒲扇走出门外，伸直胳膊松动筋骨，黑眸滴流乱转间，对上那双怔愣的狭长眼眸。
“你来了，找我的？”
她缓步走下台阶，正色道：“抱歉，夫侍之事我的确有私心，连累你了。此事以后不会有人再提及，你大可安心待在宫里。”
卫明言瞟了眼她身后的人，繁杂的思绪只剩酸涩，他躬身行礼，一字一顿回道：“明言，多谢国主。”
“不用，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合该我来处理。再说了，你是我带回来的，承诺你的事便不会食言。”
“是，明言知道。”
姜小寇看他还是这副疏离的样子，心里也烦躁起来，摆摆手叫来白尘道：“明日你便跟着明言出宫去医馆，暗中保护好他，有什么事及时回禀。”
“是，我定不负国主嘱托，完成任务。”
她点点头，看向墨九嘱咐：“墨九，出宫后别忘了给明言涂药。”
“是，国主。”墨九弯腰领命，抬眼在三人间来回扫视，最后还是努努嘴退至卫明言身后。
“墨九，你这模样是有话要说？”姜小寇越过卫明言，紧紧盯着他追问。
被叫到的墨九有很多话想说，可看到卫明言一脸淡然，只好把话再次咽回肚子，摇头回道：“没，没什么。国主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公子。”
“那便好。”视线落回卫明言身上，她还是忍不住发问，“明言可有什么要说的？这次我不会去，可要再给你加些人手？”
沉默良久的卫明言斟酌半晌，缓缓开口：“多谢国主，明言这就回去收拾。”
“真不用？”姜小寇伸手掐住他下颚抬高，扭向白尘那头，“方才我见你一直不敢看他。怎么，你们有过节？”
“不，不是，国主怕是看错了，白夫侍与我很少见面，并无过节。”卫明言忙不迭垂眼，避开白尘的脸否认。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外面的传言，对白尘心怀芥蒂。明言这般大度，看来你这个国夫我没封错。”
她收回手指，浅笑道：“不过，你若是不想白尘随你去也不必勉强，我派其他人跟着你也是一样，省得外面那些人见了又乱说。”
说着，她揽过卫明言肩膀，附耳轻咬：“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对白尘有敌意。这里他们听不见，你就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不想让他跟着你？”
卫明言藏在袖中的十指紧紧交叠，指腹已被压得发白，心里也对她直白的问话甚是气恼。
是，他确实不想让白尘跟着。可若是应下，便是承认他嫉妒；若是不应，他好不容易能出宫行医却被她的夫侍跟着，很难不叫人多想。
方才他故意不说话，就是不想叫国主发现此事，哪知还没逃过。
她怎么总是这样！
明明事情都是她在做，最后偏生要他来承担后果，这不公平！
卫明言越想越恼，干脆把心一横，梗着脖子回绝：“没有。国主放心，无论是谁跟着，明言都会把医馆做好。国主日理万机，明言不敢再打扰，这便回去收拾行囊。”
事已至此，随她怎么安排都好，只要能顺利出宫完成师父的遗愿，他就知足了。
这般想着，卫明言对着她恭敬行礼，毫无留恋地回身朝玉宁殿走去。
一旁的墨九连忙躬身作别，快步跟在他身后很是不解：“公子，方才那么好的机会，您为何不答应国主？哪怕是告诉国主你这几日为了做药，熬了几宿也好啊！”
“你是觉得宫里的闲话不够多吗？”
卫明言一记眼刀扫过，墨九连连摇头：“不不，不是，我就是为公子感到可惜。要是能换成颜护卫就好了，大家知根知底的，做事也方便。”
“如今这样就很好，快些回去收拾吧。”
墨九被他狭长眼眸里的寒意吓到，缩缩脖子回道：“是，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墨九 ：哪里好了？分明就是在意，我不理解（挠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