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景安殿外多出一人。
“国主,颜护卫到了。”白尘站在殿外高声禀告。
“进来吧,你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姜小寇沉声命令。
“是,国主。”
暑气从大开的殿门一拥而上,颜慎被裹在其中,跪地叩首:“属下拜见国主。”
“起来说话。”姜小寇招招手,待他走近殿前才道,“太师近来可好?”
前些日子母亲不是才来过,为何国主会突然问这个?颜慎心中不解,但还是老实答道:“多谢国主惦念,母亲一切都好。”
“是吗?可我不太好。”姜小寇站起身,借助脚下的台阶摆足架势道,“白尘说那祥松阁阁主就是太师——你的母亲。这件事你可知晓?”
母亲是祥松阁阁主?颜慎惊愕抬头,双眼无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亲怎么可能是阁主,他在潜山县调查这么久,从未听说这个消息!
“回国主,属下也是方才知晓。母亲从未与我说过此事,或许是白尘看错也未可知。”颜慎重重叩首道。
姜小寇绷着脸,冷眼望着他:“白尘可是你带出来的,他的能力和人品你应该最清楚。”
确实,白尘对国主忠心耿耿,诬告太师这等大事,若没有证据只会自寻死路,他既没必要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可母亲怎么会是阁主?虽说她对父亲没有什么感情,但也算相敬如宾,若是她有这些想法,为何这么多年却一直未再娶夫?
颜慎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当务之急是解除国主的疑虑,让她准许自己继续做护卫,否则他在镜月国将再无立足之地。
“国主,属下的确不知情。母亲每次都来去匆匆,除了问问您的近况和叮嘱臣保护好您外,便再无其他。”
他几乎是伏在地上,闷声解释道:“若是国主不信,可以让白尘去家中取来母亲的书信,一验便知。”
“好啊,白尘,按照他说的去做。”姜小寇半点不含糊,对着门外高声吩咐。
既然他敢自爆,那就正好验验这两个人,希望他们不会叫自己失望。
一刻后,白尘回到景安殿,送上一摞书信:“国主,都在这儿了。”
“嗯,很好,你继续在外面守着吧。”
姜小寇取走书信挨个翻开查阅,信上内容和颜慎说的差不多,半点亲人的关心都没有,这位太师对他确实太过苛刻。
看着手里微微泛黄又满是折痕的信纸,她不免有些可怜起殿下跪着的人来,能在这样窒息的环境中顺利长大还没有黑化,也真是难为他了。
恐怕太师从未将他当作家人看待,这阁主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姜小寇长叹一声,望着颜慎回忆起这些日子的相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你起来吧,跟我说说海边的情况。”
颜慎见她不再责问此事,激动得连连叩首:“是,多谢国主开恩。”
他抹去眼角泪珠,哽咽抬头:“属下无能,当日赶去海边囤货处时,那里已经被官差拆了个干净,什么都没发现。属下会继续在附近探查,一有消息定即刻禀告。”
想不到太师动作还挺快。姜小寇送回书信,扶起他道:“无妨,附近的百姓受苦太久,早些拆掉也是好事。你去吧,注意安全,必要时让白尘帮帮你。”
“多谢国主关心,属下遵命。”颜慎接过书信放进怀中,飞身出了景安殿。
待他走远,姜小寇这才对着门外道:“白尘,跟上他,祥松阁那边暂时放放。”
“是,国主。”
又是一道身影消失在殿中,她抬头远望,回想起颜慎方才在殿中的种种变化,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但愿她的判断没出错。
“濂溪,太师今日在何处?”她走向殿外问道。
“回国主,太师这会儿应是在户部挑选潜山的新县令。”
“你亲自去把太师请来,就说我有急事需要请教她,务必快些。”姜小寇压低声音又道,“你一人去便好,隐蔽点。”
“是,属下这就去办。”濂溪听到她要请太师,很是高兴,当即冲出景安殿没了踪影。
不多时,太师就被她带了回来。
“国主,太师已至。”濂溪擦着头上的汗渍,对着殿内高喊。
姜小寇闻声看去,连忙上前迎接:“太师来了,快请坐。濂溪,让厨房送些解暑的汤饮来,你也去喝两碗,再找个阴凉地好生歇口气。”
“是,多谢国主。”
殿内,颜茗站在一旁规矩行礼:“国主急匆匆唤我来,可是为新县令人选一事?”
姜小寇合上大门,回身笑道:“不是,我相信太师的眼光。您请坐,我们慢慢说。”
咚咚——大门被人敲响,是仆侍来送汤饮。
“进来吧,都给太师就好。”她挥挥手对颜茗作请,“太师请用。”
“谢国主。”颜茗顺从地端起瓷碗,不慌不忙仰头喝尽汤饮,“确实解暑,老臣感觉甚是清凉,多谢国主赏赐。”
“太师舒服就好。”
姜小寇缓步走上台阶端坐在殿中央,眼角微眯,好奇道:“或者,我该叫您阁主?”
“国主息怒。”
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颜茗装作惊慌扔掉瓷碗急忙跪地叩首,“此事并非老臣有意隐瞒,实在是……不只该如何开口。”
“居然还有事能让太师这样厉害的人都没法子,倒是稀罕。”
姜小寇微微倾身,盯着她道:“不如您与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您解决这个麻烦。”
“老臣不敢。其实那祥松阁是亡夫留下的唯一产业,我与他虽算不得有情人,但他好歹为我育有颜慎,平时也算是相敬如宾。”
颜茗垂泪哽咽:“老臣是在前两年翻修府邸时才发现那地契,还有他写下的绝笔信,说这是为慎儿准备的嫁妆。”
“老臣膝下无女,独有这么个没本事的儿子,外人又对他颇有微词,老臣便想着用这地做点什么,给他攒够后半辈子的家底。万一哪日他惹恼了您或是我去了,也算没有辜负亡夫的嘱托。”
说着,她朝姜小寇又是重重一拜:“亡夫故去多年,老臣一直不想回忆旧事徒增伤感,便没有禀告此事,是老臣思虑不周,请国主降罪。”
亡夫,为了颜慎?姜小寇在心底冷笑,反正人都没了,死无对证的事怎么说都是她有理,看来自己还是要再去几趟祥松阁探探底细才行。
“抱歉,是我唐突,惹您伤心了。”她快步走向颜茗,弯腰柔声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想找您问个明白,没想到还真是。”
“我方才总算明白,您为何要对颜慎那般严厉,原来是把爱都藏在了心里,真是不容易。”
她伸手扶起颜茗,又道:“您先起来,坐。”
“多谢国主,老臣感激不尽。”
“哎,不说这些伤心事了。”
姜小寇摆摆手送她坐回原位,压低声音问:“既然您是阁主,可否帮我引荐那人人都夸的翎公子?”
“回国主,此人行踪不定且规矩颇多,老臣为了阁里的生意都只能用好话哄着,实在不敢得罪。”
“架子这么大?看来外面那些人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太师真是不容易啊。”
姜小寇站在她跟前感叹:“原以为有太师您帮忙,我就能一睹翎公子的风采,哪知没有这运气。”
颜茗连忙拱手作揖,低头道:“国主若是想见,老臣愿勉力一试。”
“罢了,一个小倌而已,见不到就见不到,我可不敢累着太师,不然娘亲怕是要托梦骂我了!”
姜小寇摇头轻笑,又道:“潜山县县令还需要您劳神费心,切勿顾此失彼。”
“是,老臣告退。”颜茗起身应下,躬身退出了景安殿。
—————
福仁居,墨九守在药罐前,瞄了眼烛火下醉心制药的卫明言,忍不住开口劝道:“公子,您该回去休息了。”
“不行,今日这解药定要做出来。”
“公子,您自己说的学医最忌焦躁。那解药本就难做,国主也从未没催过您,您就熄了火回去休息吧,算墨九求您,好不好?”
卫明言偏头看向药罐,取走他手里的蒲扇道:“你先回去吧,我来守。”
“公子!夜深了,再不回去墨九会挨罚的。”
“我就在这儿歇息,你去告诉守卫便是。”卫明言盯着眼前的药罐,头也没抬回道。
墨九见他打定主意不肯走,彻底泄了气,转身嘟囔着走向门外跟护卫简单交代完,匆匆回到药房继续守着药罐。
他本以为再等上半个时辰,公子撑不住了自会回去,哪知这一等就到了后半夜。
“公子,您整晚没睡,还是回去先歇息吧。”墨九努力睁开眼,跟在卫明言身后劝道。
“我能做出来,就快好了,你让开。”卫明言充耳不闻,推开他回到火炉旁添加药材。
墨九实在困得没力气,双手撑着药柜缓缓滑坐在地,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他是被卫明言的惊呼声吵醒的。
“做好了!”
墨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拿起药方,装好解药冲出门外直奔景安殿。
他赶忙拉正衣领,追在卫明言身后大喊:“公子,你慢些,当心摔着!”
景安殿内,姜小寇正听白尘汇报颜慎的行踪,房门嘭地被人撞开:“国主,解药做好了。”
白尘见他来了,连忙回身行礼:“拜见国夫。”
卫明言一愣,举着药丸的右手停在半空,他怎么又在?
前日午后的情形再次浮现在脑海,他面上一白,此刻刚过辰正,难道又和小院那晚一样,国主真和白尘又去了祥松阁,还留他在这殿中待了一夜?
“白尘,你退下。”
姜小寇看出他的慌乱,走到他跟前伸手整理着外衫:“看你黑眼圈这么浓,定是耗费了不少心力,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见他还在发呆,姜小寇又抬手帮他理顺散乱的发丝,心疼道:“赶紧回去补个眠,我这就让厨房做点补气血的汤来。”
“多谢国主。”
卫明言偏头躲过她的指尖,语气平淡:“明言既应下此事便会全力以赴。国主放心,剩下那道药我也会尽快做出,只盼国主能信守承诺,待药做成那日能让明言回到医馆。”
“这是自然,你几时见我食言过?”姜小寇含笑上前,柔声道,“那药不着急做,你先回去好好歇息,待养足精神再做不迟。”
哼,有了祥松阁的解药,她确实不用着急。
卫明言这般想着,低头退步弯下腰,平静道:“是,多谢国主,明言这便回去,不打扰您了。”
语毕,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迅速转身走向门外,余光瞟到角落里待命的白尘,还是忍不住转头瞪了他两眼才跨出门槛。
白尘见状,连忙回到殿前询问:“国主,方才只怕是教国夫误会了,要不要我去解释清楚?”
“不必,这些事他还是不知道的好,你继续禀告吧。”
姜小寇凤目微扬,心里难得畅快,哄了这么久今日总算见到点成效,看来有时候必须用些特别的法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