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眨眼便到了傍晚。
姜小寇抻着懒腰起身,轻拍卫明言肩头:“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吧。看了这么久的书,也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沉浸在医书中的卫明言浑身一抖:“是,多谢国主。”
“清溪,回去了,让他们准备些补脑的吃食,要两份。”姜小寇抬头望着夕阳,叹道,“真美啊,该早些出来的。”
四人行在宫道上,长长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开,伴着喧闹不减的蝉鸣缓缓向前。
卫明言低头盯着身旁的影子,心里早已乱成一团。
国主近日好像变了,确切地说,是去祥松阁那晚后就变了,变得尊重他了。
不仅有意与他保持距离,还用更温和的方式关心他,而不再是强娶那般叫他难以接受。
若是国主没有强娶他,或许,嫁给这样的妻主还算不错?
“明言,明言?”姜小寇伸手在他眼前晃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卫明言理智回笼,双眼正对上她的黑眸,绯红立刻从颈间蔓延至脸颊:“没,没什么。国主唤我,何事?”
“玉宁殿到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姜小寇指着殿前的匾额笑道。
“啊,是,多谢国主送明言回来。”他连忙偏头远望,清清嗓子认真道,“明言无能,对解药尚无头绪,还请国主再宽限几日。”
姜小寇见他脸红得比夕阳还艳丽,努力压住嘴角装作威严回答:“行,我相信你能做出来,但也别让我等太久,我想早些带你出去,继续开言康医馆。”
她还记得医馆!卫明言心中雀跃,忍不住提高音量道:“是,明言记住了,多谢国主。”
“嗯,今日你也辛苦,赶紧回去歇着吧,明早我和你一起去福仁居。”
“是,明言告退。”
姜小寇站在殿外看着他走进大门,终于敢开口笑出声,以退为进果然好用,这几日她没白等!
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景安殿,她迅速收起笑容,对着来人严肃命令:“颜慎,这两天你继续盯着海边那处囤积地,白尘你负责探查祥松阁还有海货价格,尤其注意可疑人员,有什么发现立刻回报。”
“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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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祥松阁二楼暗室,太师颜茗一身官服端坐在榻上,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事情处理得如何?”
男子的声音同木门吱呀声一起传来,她连忙起身恭迎:“主人放心,郭玉荀的尸首已处理妥当,一切皆在计划中,不会有人怀疑。”
“嗯,那就赶紧安排新人填上,那头可等不得。”
翎公子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道:“我都安排好了,这个人以后会帮你。”
“是,多谢主人。”
颜茗抬脚正要离去,胳膊却被他抓住:“等等,我还没写完。”
她依言回头,见桌上写着“有人跟来”四个大字,慌忙跪地:“是属下大意,我这就去处理。”
“不必,让他回去报信吧。你的身份也该让她知道了,不然,这盘棋未免太过无趣。”
“是,属下明白。”
翎公子轻拢纱衣,靠上她肩膀轻喃:“还有,你那好儿子也在附近,去见见他吧,可别让他觉察什么坏了事。记得早些回来,过时不候。”
颜茗抓住在眼前飘动的纱袖,低头轻啄起指尖:“翎公子相邀,不敢不从。”
暗室房门开合,纱衣缓缓滑落,翎公子就这么赤着膀子走向窗口,含情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不知这位颜护卫会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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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好几日,姜小寇准时敲响玉宁殿的门,亲自送卫明言去福仁居研制解药,半点逾矩之事都不曾做过,哪怕跟他学医时也是规规矩矩坐在原位,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卫明言一开始还存着防备她的心思,处处避着她,但见她如此彬彬有礼甚至比之前多了几分疏远,反而叫他不自在起来。
制作解药本就不易,分心更是大忌,可他就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视线总是不自觉地瞟向身侧。
夏日晨光从窗棂钻进来趴在姜小寇桌前,映照在她专注的脸庞上,甚是夺目。
这样的国主,是他不曾见过的,卫明言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细细描摹。
凤目圆眼,黑眸明亮,鼻尖圆润小巧,朱唇轻抿,似是被什么难住了,额上的碎发随着她唇角溢出的气息四散开来,在晨曦中肆意飞舞。
威严不在,骄纵更甚,若不是她有国主身份,只怕很难在镜月国娶到如意郎君。
卫明言轻笑自嘲,自己不也是一样?从这点看来,他们俩反倒有了相似之处,莫非这便是她执意娶自己的原因?
若真是这般,先前她大可与自己说明情况,作为救命之恩的回报,他定然不会拒绝,偏偏她用了那样的法子……
真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卫明言烦躁地别开脸,强迫自己专注在手里的医书上,脑子里却满是她沐浴在日光中认真处理国事的模样。
也不知海货之事到底如何了,她方才是在为这件事忧心吗?或许,他身为国夫该问问?
余光再次偷偷滑向她,正好对上那双又圆又大的黑眸,卫明言匆忙收回视线装作找药,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问什么问,朝中能人多的是,更何况那郭县令都被国主亲自抓了,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哪里用得着他去关心?
他这是在想什么!还好没有问出口,否则叫国主又误会他,事情可就麻烦了。
他还有重任在身,唯有专心做好解药,争取早些出宫才是正事。
对,师父的遗愿可是头等大事,他不能忘,更不敢忘。如今这样的相处方式便很好,他可不能自生枝节。
卫明言自劝自说好一会儿,终于找回内心安宁,继续研读医书制作解药。
坐在三尺外的姜小寇望着他,嘴角浮起一抹弧度,很快又散落在繁琐的奏折中。
午后,暑热催人眠。姜小寇和往常一样,将房间留给卫明言,独自来到槐树下乘凉歇息。
她仰躺在竹椅上,回想着早间那次短暂却充满惊慌的对视,心情大好,欲情故纵这把戏果然百试不爽,今早他都害羞了。
姜小寇回头扫了眼药房,捂嘴偷笑。
如今后院那些人应该老实了,她也该早点回景安殿办公才是,毕竟有些事不好当着卫明言的面讲,什么都不知道对他来说才最安全。
哎,希望这次能让这朵高岭之花彻底卸下防备,她真的有些累了。
“国主,我有要事禀告,太师与祥松阁……”
姜小寇对着来人抬手,示意他噤声:“回景安殿再说,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她起身走向药房:“明言,我有急事回景安殿了。你安心在此研究解药,有什么事让墨九来禀告,不可再瞒我。”
“是,国主。”
卫明言躬身行礼,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抬头目送她离去时,毫无波澜的双眼猛然瞪大,怎么又是他?
守在旁边的墨九见他又这么把国主送走,急切道:“公子,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他们又在说祥松阁,您怎么都不问问国主到底是什么事,万一……”
“墨九,不要胡言。”卫明言攥紧手中医书,低声警告,“她是国主,说什么便是什么,管好你的嘴。”
“我知道了,公子。”墨九低头闷声回答,没敢再说什么,反正公子都不在意,他说再多也没用。
医书被卫明言攥出好几道皱痕,就像是他此刻心情般又杂又乱,毫无头绪。
又是白尘和祥松阁,国主这次竟连他都不避,这是真要再去那儿?他的解药都还没做好!
卫明言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有不解、有怀疑、有不甘,但最后统统化为愤怒。
这几日美好的生活,果然又是她为了哄骗自己留下的计谋!
“墨九,再架两个炉子来,继续熬制。”
他拿起蒲扇来到药炉旁全力挥动。不能再等了,今晚他定要做出解药,早日离开这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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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殿,姜小寇屏退仆侍,领着白尘来到书桌前。
“说吧,查到了什么。”
“回国主,我在祥松阁附近调查这几日,发现太师常常出入且都是独自从侧门来去,很是神秘。”
白尘顿了下,整理好说辞又道:“我问了里面的洒扫仆役,他们说,太师便是这祥松阁阁主。”
“你确定?”
“是,我确定。”白尘一字一句回道,“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又特意查了好几日,发现太师每次进出时,阁里的人都对她十分恭敬,应当就是阁主。”
姜小寇撑着书桌,俯身追问:“那你可有查到她在阁里都做些什么?”
“好像是去见一个人。那人的打扮不像是阁里的小倌,从她们见面的次数看,两人应该关系不浅。每次碰面后,太师就会去颜护卫那儿一趟,有时候是送信给颜护卫,总之来得都很突然。”
“那你可知道,太师见的人是谁?”
白尘遗憾摇头:“回国主,我不知,但从身形上看那人应该是个男的,比小倌要健壮一些。国主,颜护卫他……”
剩下的话他瞄了眼姜小寇,全都默默咽了回去。
姜小寇在屋内来回踱步,摸着下巴自问自答:太师为何要隐瞒阁主的身份,还去偷偷摸摸见男人?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早早丧夫的太师一直没有再娶,如今却频繁出入那种地方见男子,每次见完还要去自己儿子那儿一趟,莫不是什么家庭伦理大戏?找颜慎是为了安抚他?
不对不对,这可是女尊国,他的感受并不重要,否则太师就不会不管不顾地让他这么多年受尽流言,名声差到连路边的叫花子都能踩一脚。
“去把颜慎叫来,我要亲自问他。”姜小寇指着门外吩咐,与其在这儿猜测,不如叫他直接问个明白。
要是他真有异心,说不定还能挖出点什么线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