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良平静道:“孟煊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谁也不能带他走。”
话音落下那妇人急了,“他是你明媒正娶的?谁点头允许的?他姓孟,是我孟家人!我是他的嫡母!他的婚事由我做主!我没允许那就是私奔!还想嫁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是孟家嫡母?你说了算?那曹夫人作为孟哥儿生母有没有权利帮他做主?”
他面向众人朗声道:“十七年前,孟哥儿生母曹夫人有孕在身,与我母亲温郑氏指腹为婚,并互赠信物立下誓约!十七年后,我如约与孟煊完婚!请了媒人!合了八字!八抬大轿娶他进门!敢问孟夫人,这哪里是无媒苟合?与人私奔?”
说着将两条手帕拿出来给众人看。
村民里议论声响起,纷纷为他说话:“就是,人家早有婚约,人也是我们看着娶进来的,怎能说是私奔?这夫人嘴也忒毒了点。”
“对对,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抢人夫郎,真不讲理!”
“讲理?你没听说人家是万老爷家的?抢个小妾还这么嚣张,一点不把我们温家村放在眼里。”
孟夫人慌了一瞬,又道:“曹氏已过世,婚约之事有谁能证明?就凭两块帕子?据我所知你母亲温郑氏也已过世,拿两个死人说事算怎么回事?我已于半年前替孟煊定了亲,难道我这个嫡母说的话不算,你们反而相信一个死人说过的话?”
这话一出温以良真的有点生气了,如果刚才只是收钱办事替孟煊职业挡枪,那么这会就是动了真怒。
还不待他说话,旁边冲进来个妇人张口骂道:“老毒妇!你算什么嫡母?”竟是不知何时赶来的李婶子。
“难道人不是被你们逼死的?曹夫人嫁入孟府在先,你不过是个妾室,入府之后兴风作浪,骗的孟老爷休了原配,眼里容不得人,还把孟哥儿跟他母亲赶出孟府。两人在别庄受苦不说,每年还要给你孟府缴六十两银子的赎身钱!他们母子俩出府时身无分文,辛辛苦苦十几年挣得一点银钱全都给了孟府!可怜孟哥儿从小没爹跟着曹夫人吃苦,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又失了娘!”
“你们趁着孟哥儿亲娘新丧,竟背地联手逼他嫁给五十多的糟老头子!还骗他说荣华富贵享不尽!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自己去?”
“所幸孟哥儿有婚约在身嫁给了温秀才,你们又跑过来抢人!天地良心!人都成亲了还上赶着要把人卖了咬一口肥肉,你属狗的吗?这般阴魂不散!”
说完目光愤愤盯着孟夫人,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
“你——”
孟夫人胸口起伏不定,显然被气狠了。
“今天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带走这小浪蹄子!我看谁敢拦?”
“夫人说的话都听见了吧?把这群刁民赶开!”管事道。
“且慢!”温二爷听了个大概,拦住他:“是不是当我们温家村没人了?青天白日想强抢人不成?孟哥儿已入了我温氏族谱,就是我温氏的人。更何况你们还不占理。想抢人,不若等官老爷来了当面抢一个试试?”
就在这时温长水带着几乎全村的汉子赶到,看了看形势,带人站在自己爹身后,一伙人拿着镰刀锄头,无声威慑。
官老爷?
管事惊疑不定看了他一眼,想动手又没敢,把身边一个汉子扯过来耳语了几句,那汉子飞快跑去。
孟夫人气狠狠瞪着几人,对身边的小厮轻道:“去把老爷请过来。”
那小厮为难道:“夫人,出门前老爷就说了,这事他不插手。您看——”
孟夫人气极:“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
小厮无奈,只得飞快跑走了。
片刻后,又有几人赶来了,为首的正是昨日参加完宴席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周夫子。
温以良行了礼,跟他讲明了原委,周夫子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也默默站在他身后不说话了。
倒是赵寒芝义愤填膺:“这孟府和万府也欺人太甚了!怎能如此行事?”
温以良一一抱拳谢过,请人搬了桌椅板凳过来给几位长辈就坐,一群人等着官府来人。
半个时辰之后,远处尘土飞扬,先后有两匹马和一辆马车赶来,马上下来个穿墨绿色官服的黑瘦中年男人,身旁跟着个带刀的衙役。看样子就是温县丞了。
马车上下来个肚皮滚圆肥头大耳的富态老爷,赶忙跑上去扶他下来的正是刚跟他们叫嚣对峙的管事。
唯独孟夫人脸色难看,看着去而不返的小厮恨恨拧紧了手帕。
万员外与温县丞打过招呼,又跟孟夫人和周夫子问了好,看都没看正在对峙的几人一眼,径自走过。
温县丞也与周夫子和万员外问过好,几人一一坐下,由温二爷说明了原委。温县丞听完,眉头皱着把温以良看了一眼,眼含不悦。
然后他问万员外:“您这边怎么说?”
万员外擦擦头上的汗,眼里闪过精光,苦笑一声道:“这件事本不用惊动您,就是一点家事。当初孟家夫人托媒人上门,说家里有个初长成的哥儿,很是仰慕万某。万某与孟夫人面谈,定下婚期,本要在一个月后完婚。谁知道昨日突然听人说孟家哥儿竟已瞒着长辈嫁了人,我一时气不过,才想派人前来问清缘由,绝没有抢人的意思!至于孟府那边是怎么回事,孟某就不清楚了。”
温县丞点点头,又问孟老爷可到场,下人回没有,孟夫人见状道:“大人,这件事我也是有苦难言。我家孟哥儿从小被弃妇养在外面,失了教养,我本意是好心,见他生母过世替他操心婚事,毕竟我也是嫡母不是?谁知道这小哥儿当初说的好好的,如今却要反悔,还擅自嫁了人,这叫我如何跟万老爷交差?”
“分明是你在胡说八道!”
一道饱含怒意清朗的男声响起,众人回头,眼前一亮,看到不知何时到来的孟煊。
温以良心里一紧,站在他身后。
“禀大人,我就是孟煊,今日之事我有话要说。”他眼含愤怒,美人盛怒,犹如落雪红梅,热烈逼人。
温县丞有一瞬间目露惊讶,如此美人,难怪各个都要抢。
“你说”,他道。
“我母亲郑氏,原是孟府孟老爷原配,十六年前因故被休,我也被交给母亲抚养。十几年从未踏进过孟府半步。母亲临终前留下遗嘱,要我早日与早先指定婚约的夫君完婚,我原先是想待母亲孝期过去再携带信物与夫君成婚的。谁想母亲去世没几日,孟夫人便派人前来吊唁,贪图我的好颜色,擅自将我许给万员外做妾!还罔顾我生母遗愿定下婚期,上门逼迫我嫁过去!”
“可我早有婚约在身,一郎怎可嫁二人?无奈之下只得找到夫君道明原委,夫君怜我,不计较这些与我完婚,八台大轿娶我进温家门,我感激不尽。孟某贱命一条,却也知道忠贞二字怎么写的,万万不肯再嫁与他人!如若逼迫,今日就叫我血溅当场!”
“孟哥儿!”李婶子惊讶地喊了一声。
他言辞激烈,态度坚定,抱着必死之心说出这番话,眼睛灼亮惊人,无端惹得温以良心脏乱跳,砰砰砰撞击着胸腔。
对此温县丞面色平静点点头,温以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心头略有不安。
其实从一开始他去找温二爷主婚就是打着借助这位大人身份的主意去的。在原身的印象里,这位温大人为官板正,其人略迂腐,墨守成规,但却是温氏最有出息的人之一,温以良也要叫一声族叔的。
包括大肆操办的婚礼,给学堂送去的请帖,都是他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抢先占据舆论,在这种时刻站在道德制高点。
突然身边一道身影闪过,温以良最先发现不对,赶紧追过去,就见那身影跃入河中,不是孟煊是谁?
温以良来不及多想,紧跟着跳下去,耳边传来惊呼,还有几声“快救人!”的声音。
刚下过雨,河水湍急又是晚上,温以良目不能视物,只模模糊糊看到一道身影向下沉去,赶紧追去抓住那人,手脚划动,抓着岸边的一截树枝稳住身形,由着温长山温长水几个人将他们拉上岸。
幸好落水的地方离得不算太远,温以良抱紧昏过去的孟煊,异能在手上流转探进他身体转了一圈,发现他并无大碍,遂抱着孟煊跪到温县丞身前。
李婶子面容焦急想要过来 ,被他的目光一扫,强忍着心疼止住脚步。
“温兄,你这是干什么?”赵寒芝想给他披一件外衣,被他拒绝,担忧地看着他。周夫子刚才也被吓了一跳,此刻才抚着胸口平复心跳。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众人一跳,人群中传来嘀咕:“这孟哥儿性子可真烈啊,说跳就跳,一点不带犹豫的!”
“真是啊,看看万员外和孟府把人给逼成什么样了?”
“造孽啊,两条人命呢。”
温县丞从刚才起怔愣的表情变得复杂,看着沉默的温以良额角突突跳。
面前这人好歹还是个秀才,怎么也跟着说跳就跳?
温以良抱着浑身湿透的孟煊浑身发冷,语气更冷:“大人,我新过门的夫郎如若因为此事死去,那我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让众人看看,让罗洲县的百姓看看,朗朗乾坤,天理昭昭,万家和孟府是如何逼死人的!”
这话说得万员外和孟夫人心头一跳,两人同时看向他。
温以良面容冷硬,背挺得笔直,眼神如刀刺向两人。
没人看出他心里涌起的愤怒,对这个豪强横行、不公正世道的愤怒,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弱小、人人可欺的愤怒。
温县丞没说话,因他的威胁心里隐隐恼怒,却又带着一丝丝欣赏。这秀才毕竟姓温,他夫郎也刚入了族谱,要是今天真叫人死在这里温二爷非得跟他拼命他不可。
最终他站起来,一一看过几人道:“此事便作罢吧。孟夫人,你也不想孟家担上逼死哥儿和新姑爷的名声吧?如果我没记错,您府上两位少爷再过两年也要参加科考了,犯不上给自己抹黑吧?万员外,你是受害者,原本跟两家都无关系,被牵扯进来也是无辜。这样吧,你先前出了多少聘礼,就由孟夫人全部退回,怎样?”
万员外看看在场的几人心里恼恨,面上还是笑道:“既如此,我听大人的就是。”
孟夫人不干了急道:“怎么就要我来赔?孟府无缘无故失了一个哥儿,担上了悔婚的名声,现如今什么都没捞到,竟还要赔一笔银子出去?哪有这样的事!”
她心里暗暗恼恨孟老爷不肯现身,否则怎么会被温万两家联手欺负?
眼看又要起争执,事情没完没了,怀里的哥儿已经发起了热,温以良出声冷冷道:“这笔钱温某来出。诸位别争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今日事了,若再有人拿我夫郎说事,就不要怪温某和人拼命!”
他面色不耐,浑身气势紧绷,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稍有差池便要噬人,几人被吓了一跳,一时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万员外忙道:“不至于不至于,今日事今日毕。你既答应赔银子我必不会再追究。今日温大人在,万某卖一个面子,只要温秀才郎三个月之内将一千两白银奉上,万某就当定亲这事没发生过。如何?”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