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煊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屋里燃着一盏豆大的光,衣裳是干燥的,但身体疲乏无力,浑身发抖,冷的不行。村里只有一个赤脚大夫,来看了看,开了几幅草药就走了。
他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模糊□□,旁边有人惊坐起,看到他醒来哭道:“少爷,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跳下河去了?水那么深,要不是温秀才,你就要没命了!可叫我怎么活?”
“以后万万不能这样了,你要是出事了,我以后可怎么去见夫人……”
孟煊手指费力地抬起,指了指了桌上的水壶。
“少爷,你想要什么?你说,我去拿……”
“他想要喝水。”
孟煊抬头,见温以良走到桌前倒了杯水端过来,轻轻扶起自己的背喂完,干灼的嗓子顿时舒服了很多。
他咳了一声想说什么,被温以良打断,他对李婶道:“大夫说醒过来退了热就好了。他刚醒会饿,需得吃点东西。麻烦婶子煮碗粥吧。”
李婶婶看了看二人,哎了一声,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温以良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先一步道:“当时你昏过去了,又起了热,大夫说要休养几天。与万府的婚事温县丞做主作罢了,孟府答应不会追究——至少表面上不会。从此你就是温氏夫郎,跟孟府没有关系,条件是为了补偿万老爷的损失,需得赔一千两银子的聘礼给万府。”
一千两银子?他哪来这么多钱?!
孟煊急了,嗓音嘶哑道:“…我…钱……”
温以良却不说话了,目光沉沉看着他,看得孟煊心头不安,片刻之后只听他道:“银子总会有的,总能想到办法。”
“但命只有一条。”
他脸色黑沉,止不住的后怕涌上来,差一点,他没能抓住这个人。
他在末世见过太多人想活着,为了活着不择手段,与丧尸战斗,与抛去人性的同类战斗,与恶劣的生存环境战斗,不屈不挠,才能保住一线生机和希望。
虽然那一丝希望他看不到了。
也因此,他不喜欢有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轻易放弃生命。
他眼睛盯着孟煊,神情严肃,令孟煊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对他很重要的错觉。
但这仅仅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他想起来自己跃入水中的时候是饱含愤怒的,但很快汹涌的河水淹没了他,令他生出一丝恐惧,濒临死亡的可怕感受令他后悔了。他应该让那些逼迫他、欺辱他的人感受到同样的痛苦,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不是自己去死。
幸好,幸好温以良救了他,让他有反悔的机会。
思及此,他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声认错:“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温以良看他因生病而脸色惨白,薄瘦的身躯颤抖,眼尾红红的不敢看他,不知怎的一下子哑火了。
沉默了一会,孟煊伸出一根指尖,小心翼翼戳了戳温以良。
温以良看了看他清丽的小脸,神奇地被一根细白的手指戳的心软,伸手拉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转身出去了。
孟煊还想说什么,困意却涌上来,眼皮变得无比沉重,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亮之后温婉婉跑进孟煊的屋子,趴在炕边眼睛红红地看他,小嗓音要哭不哭的“漂,酿哥,哥,不要死,不要睡,觉。婉婉怕。”
孟煊愣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头,抱歉笑笑:“对不起,孟哥哥吓到你了。以后不会了。孟哥哥只是生病了,不会死的,马上就能好起来。等我好了就陪你玩好吗?”
婉婉不信任地看了看他,“爹,娘就,是生病,睡着了,死了。”软软抱着他的手道:“快点好,起来。肉肉,鸡,蛋都,给你,吃。”
孟煊一下子心酸得不像话,想抱抱她又怕把病气过给他。正为难时李婶进来了,喊温婉婉去洗手吃饭,又帮孟煊穿上鞋子,让他自己慢慢走出去。
早餐比较简单。前日因一场婚宴消耗,家里蔬菜所剩无几,肉倒还有一些,还有一堆粮和鸡蛋什么的,都是前来观礼的村民送的。
李婶子一大早从刘大娘那里拔了几棵青菜——不过短短两日她已经跟邻居刘大娘一家和村里的大多数婶子都混熟了。
她熬了粥,里面放了肉沫和青菜炖的软烂给孟煊补身子,小娃娃也能吃。粥盛出来放在桌上晾着,温以良喂完猪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宰好的鸡。
温婉婉眼睛蹭得亮了,小手指着他:“肉,肉!”
温以良笑了,“前两日天天吃肉还没把我家小馋猫喂饱?”
婉婉想了想,明白了哥哥是在取笑她,瘪着嘴:“婉婉,才不是,小馋,猫。肉肉好吃。”
李婶和孟煊也笑了。温以良弹了下她的小脑袋,把东西放好,又把灶膛埋的几颗红薯挖出来,洗了洗手坐下吃饭。
肉粥熬得鲜美可口,米粒软糯,青菜脆嫩,浓稠的满满一勺子喝下去肚子顿时舒服了。更不必说还有香甜的红薯。
李婶子问:“这是宰了家里的公鸡吗?”
温以良点点头,“待会炖上熬个汤,给孟哥儿和婉婉补补身子。”
“那可太好了,谢谢您。昨日的事老婆子还没道谢,多亏您救了孟哥儿。以后婶子这条老命就是您的,您说东绝不往西。”李婶感激道。
“不用这般客气,婶子。既已成了亲,住在一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温以良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家里就剩一只鸡有点少,是不要再抓几只鸡苗回来养?”孟煊突然问道。
“要,小鸡。”温婉婉乐了,她可喜欢黄澄澄毛茸茸的小鸡仔了。
“好好,等吃完饭,我就去打听打听谁家有鸡苗卖,给我们婉婉买几只回来。”李婶道。
“嗯,嗯!”温婉婉嘴里塞着粥,高兴得连连点头。
吃完饭孟煊精神好了很多,在院子里溜达消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这次生病好得快了点。
以往怎么也要在床上躺个四五天,如今才一天一夜过去就好了很多。
温以良在收拾东西,要给各个帮工的叔叔婶婶回礼。原本按照他所想的,温二爷和温二奶奶、温长山温长水四人每人各一斤肉,一包点心就差不多了。
但昨日的事情多亏了温二爷帮忙,还因此欠了温县丞一个大人情,他一时苦恼该怎么回礼。
还有林叔林婶、李叔李婶、张屠夫等人都要回礼,这些都是昨日帮忙说了话的,若按照普通的回礼肯定是不行的。
孟煊看他发愁,慢慢走过来道:“不是还有其他人送的礼,不若拿来看看都有些什么,我的嫁妆里也有些能用的东西,合计合计,凑几份回礼应当也够了。”
于是两人把收到的贺礼清点了一遍,只见周夫子送的是一把梳子并一套经义,应当是督促他好好读书;赵寒芝送的是一支笔加一块砚台,还有一匹细布,算不上很好,但心意到了;温二爷送来一匹粗布并一篮子鸡蛋;林家和李家分别送了一匹粗布、一把剪刀和两块巴掌大的腊肉;还有其他人也送的也大都是几尺粗布和瓜果粮食;极少人送了几文钱;张屠夫最大方,送了一套猪下水……
温以良和孟煊面对这堆东西面面相觑。
孟煊是自小跟着母亲做生意,没真正体验过农户生活,因此不知道农户是这般随礼的;温以良则是以前完全没接触过。
东西吧也不能说完全没用,村民随礼主打一个实用,因此大都是平日用得上的,但拿这些给人回礼是不行的。
李婶见特闷为难,把孟煊带的嫁妆里用得上的拿出来。分别是六匹绸缎、两篮子干果、一匣子首饰,剩下的都是孟煊私用的东西不好拿出来。
放在昨日之前,要李婶子拿这些出来她还不愿意,但经过昨天的事情她明白了,这个姑爷是真的仗义,既帮他们摆脱了孟府又救了孟哥儿的命,这点嫁妆完全抵不了恩情。
孟煊想了想,去房间取了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打开是十几两碎银并两贯铜钱。
温以良忙道:“这是干什么?说了是一家人不必计较。快收起来,这都是孟哥儿的东西,哪能拿来贴补家里。”
孟煊却不肯,道:“方才你还说李婶婶太客套,那你也别拿我们当外人。救命之恩不比别的,我虽身为哥儿,却也是知恩图报的。这些能用上的就暂且拿去用。成了亲住在一起就是自家人,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
顿了顿又道:“温郎为救我出火坑,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这点孟煊永不会忘记。况且这人情本就是因为我而欠的。我出多少都是应该的。”
“我手上暂时还有五十两银子,要留着自家生意周转,暂且拿不出来。不过以后不用给孟府缴银钱,每年应当能有七十多两的纯利。”
“但七十两,离一千两还是差得太远了。”他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