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丝毫不影响这份医案在这一刻造成的冲击。

蔡大方说完见大家都不说话，神色惴惴，却有一人从堂上蹦起冲过来挽住他，语气热情惊人：“来来，蔡小友，来我这里来！具体你是怎么操作的？你我二人详谈。且不管其他人，就让他们傻去吧。”

蔡大方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外科圣手’姜老是谁？受宠若惊之下被人连拉带扯拽到角落，要他坐下来详谈，最好一个细节不落的那种。

看来蔡大方自有一番机缘，温以良不再关注，对因没抢到术者而满脸遗憾的其余几人道：“看来温某的答卷已经公示完了，若无事温某就不浪费大家时间了。”

其余几人也想拉着他探讨，但今日还是比赛现场而不是交流日，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也不好意思上手拽温以良。

唉，刚才那个蔡大夫也不错，怎么就让姜老头抢了先。几人心里默默叹气。

易老神医神色和蔼，心里打算着明日借这两日混的脸熟抢先把温以良拉过来私下聊一聊，面上笑道：“当然，温大夫请坐。接下来我们来看楚九郎的答卷。”

楚九郎的三道医案也不简单。

第一道乃是一个少阴肾阳虚衰的糖尿病患者，病史长达五年，以现代医学的眼光来看已到了中重度，可能还伴发有其他周围神经病症状。对此楚九郎的回答是以真武汤打底夯实基础，以长期服金匮肾气丸巩固便可控制症状。但最重要的是病患需得控制饮食。

这个开方相当妥帖，仅通过医案寥寥数语就能窥见病患真实情况并对症下药，足见此人在岐黄一道上前期基础牢固，悟性惊人。能以十二岁之龄碾压一众大夫，乃是个实打实的少年天才。

后面的题一道是以黄芪桂枝五物汤加味治疗喘息，一道是以小柴胡汤加味治疗颞颌关节炎，症虽不重，诊治思路和见解却独到精辟，就算是温以良来解，也不一定能解的比他刚好。

因此对于楚九郎堂上评审也给了高分。

接下来的几位大夫给出的解答就有人有争议了，医道百家争鸣，各人所长不一，你有你的丰富临床经验，我有师门传承，互争长短起来唇枪舌战，毫不想让。

直到这个时候，温以良才意识到堂上七位老者的地位有多高。

这个老者是某师门第一人，那个就是某京城医馆的坐诊名医，还有的曾经诊治过当朝三品大员或富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当然最让大家一致服气的还是曾担任院正几十年的易老神医。

那可是给天子看过病的大佬，且还有一点，太医代表了当代医术正统，也代表了当世医术最高水平之一。这点无人能出其右。

所有最后关于最终排名一群人争论不休，易老神医一出言，大家就都不说话了，以示尊重。

温以良却注意到易老神医好几次都状似不经意看向堂上那个陈姓的干瘦老者，不禁在心里猜测对方的身份。

没等他想明白缘由，此次医术交流会的比赛环节今年的头三名便出来了，跟大家预料的差不多，分别是：温以良、楚九郎、欧阳许。

按照前言所说，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有进雾谷求学的名额，易老神医说此事先不着急。明日所有的获胜者都会接到邀请参与只有少数得到认可的同仁才能入场的交流会，地点也不在此处醉阳楼，而在别处更安静的地方。

醉阳楼明日虽不办交流会，却会把这两日比赛的前十名所有的医案及答卷都留下来供人浏览，因此这也算是获胜者的另一隐藏福利。

不仅扬了名，还能得到真正大佬的指教。也难怪往年参赛者名额难求。

晚间众人散去，不断有人邀请温以良赴酒席，他都以自己已有约回绝了，带着被姜老拉去探讨半天差点被榨干所有所学的蔡大方一起与孟煊汇合，匆匆回了客栈，晚饭也没出去吃，就在客栈简单用了。

蔡大方用过饭后带着姜老提出的无数问题回房继续钻研，温以良与孟煊自去房间休息。

刚来中林县时两人怕蔡大方看出端倪只要了一间上房，但睡觉是分开的，温以良睡在外间小榻，孟煊睡里间。七月的夜晚并不冷，再加上有比试，这两天两人都绷紧了心弦，也没觉得不对。

直到此刻喧嚣散去，夜幕降临，一点昏黄烛火映出一室暖意，放松心神的两人脱了外衣准备歇息，却不期然撞上目光，一个眼里是温柔笑意，一个是羞涩迥然，但都没有先避开。

温以良神思一动，走过去坐在孟煊身旁，牵起一只手歉疚道：“孟哥儿，这两日辛苦你了。本想着带你来中林县游山玩水，散散心。谁料这交流会颇耗心神。不过我听说离此处不远有一处景色优美的峡谷，待明日事毕，我们好好去玩几天吧。”

孟煊突然被他拉住手不知怎的有点紧张，明明以前都拉过好几次了。

他把这个归结为屋内空气不流畅导致的呼吸困难，努力忽略手心的炽热温度，不知怎的结巴了下：“啊，好，好。”

他的眼型是一端翘起的风流丹凤眼，睫毛纤长动人，油灯的一点微光倒映在眼底，像是在那形状姣好的漆黑眼里藏了颗小星星，显得艳丽的脸颊在夜色中多了几丝缱绻，看得温以良忽得喉咙一紧，忘了要说什么。

他短暂沉默了，身旁的小哥儿好像也没发觉，睫毛扑闪扑的不知在想什么。

温以良起身去倒了两杯凉茶，递给孟煊一杯，自己一口喝完另一杯，让自己沉迷美色的头脑清醒了下，复又坐回去接着道：“对了，关于头名的奖励你有什么想要的？”

“嗯？”孟煊疑惑，“不是说可以去雾谷求学？温郎不想去吗？”

当然不想，雾谷又没有你。

心里这么想的，温以良嘴上说的却是：“不是不想去，是用不着。以今日我与蔡大夫二人的表现，想必他们会主动联系我。更不用说我们还撒出去了玉露这个饵，不怕雾谷不上钩。”

“温郎是想借交流会的名义把玉露的名声打出去，给咱家招揽生意？”

“对，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把蔡大方送去雾谷求学。若他能所有所成，想必以后会成为医馆一大助力。”温以良笑着赞同了孟煊的说法，“还有一个目的，哥儿不妨猜猜？”

还有目的？

孟煊看他一眼，皱着眉头想了想，试探着问：“结交易老神医？”

“对，”温以良忍不住亲了亲他的手背笑道：“知我者，孟煊也。”

孟煊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九分生气加一分嗔怒，端的是十分动人。面前活色生香的美人凭空多了几分诱人之色。温以良感觉方才的凉茶都白喝了。

他语气渐渐越发温柔，忍不住贴着孟哥儿秀气的耳朵悄声耳语：“只要结交了易老神医，就有机会结交贵人，以后总有机会收拾了在我们背后一直捣乱的那两家。”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孟煊抬头怔怔看他，为他此刻的温柔，也为他始终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的心意，早早做好与两头豺狼翻脸的准备，让他突然心潮翻涌，说不出话。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只有一指宽的时候，温以良突然问：“我可以亲你吗？”

孟煊愣住，脸颊轰然滚烫。

片刻后，轻轻闭上了眼。

这是一个温柔到小心翼翼的吻，如三月清浅的风，四月的霏霏细雨，让人只觉得美好，饱含着年轻男子未曾说出口的心意，让他丝毫不觉冒犯、妥帖细致，就像温郎这个人，同时也让他心跳剧烈加速。

唇舌辗转，相濡以沫，渐渐引起难耐的情热。

幸好温以良及时停了下来，否则便要擦枪走火，难以收场。

孟煊气喘吁吁回过神，还不敢相信自己刚被仅认识三个月不到的名义上的夫君吻的差点沦陷，心里懊恼的同时却还有点遗憾。

原来真的有人，初识便如相知，相知便盼相守，最好白首不离。

他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一瞬忽起的念头，逃避般瞪了温以良一眼，匆匆落下帷帐，盖上被子假装睡着。

唯有耳尖仍旧滚烫。

不知多久过后，他依稀听到一声轻笑，和远离床铺而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