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两个时辰之后,童子来收卷,有的人只答了一道,脸色难看;有的纸上写满了,却前后动摇一再修改,还有的题答完了,气定神闲——便是楚九郎。
趁此间隙,童子端来简单的饭食,一道烧肉、一道凉拌野菜、一碗鸡汤,一碗粳米饭,摆在各人桌上,便退了下去。
温以良下楼跟孟煊打了声招呼,见他们已自己叫了饭来吃,便打过招呼上楼填饱肚子,等待成绩揭晓。
同在二楼隔间,八名评审用完饭食,开始审阅答卷。
两人一组,先粗粗筛出十份优异的,再细细讨论。
有一干瘦老人首先拿过温以良的答卷翻到最后一题看,一目十行扫过去先是怔住。然后恍然大悟,笑道:“此子可造,真天才也。”
易老神医在另一组,闻言拂须道:“陈翁这是看上了?想收为弟子?”
“我倒有意,只怕他不肯。我看他胸中自有城府,在外科一道上见解深刻,隐隐已自成体系,恐怕连我也不及。还谈什么当人师父?”
另一位红衣老者斜睨他,打趣道:“何等人才?竟让堂堂雾谷谷主也这般赞赏?不若把答卷拿出来与我看看?”说他的正是当朝外科圣手姜者,曾任军医十几年,有丰富的外伤处理经验,年岁颇大,手却依旧很稳。
“我把答卷给你,只怕就换成你跟我抢人了。”干瘦老人——也是雾谷当代谷主笑道,话虽这么说,还是把温以良的答卷递给了他。
果然就见姜老看完后满脸惊诧:“原以为我已经是当世外科胆大包天第一人,没想到竟有人比我还大胆,敢在活人身上动刀开腹,竟还成了!”
“看这描述,足见此人对人体脏器的位置把握之精妙,伤口小而精准,既不会致病患失血过多又能保证刚好够操作,分毫不差,最难得的是愈合良好,没有出现外伤后常见的发热、痈疮、也无脓液渗出。老夫尚且都做不到这一点。”雾谷谷主接着道。
其余几位亦颇为好奇,等到把答卷传阅了一遍,有人感叹道:“假以时日,这是又要出一圣手了。”
又有人道:“楚九郎此次表现如何?没丢了雾谷的脸面吧?”
雾谷谷主神色一顿道:“他毕竟还年幼,随天资聪颖,但用药不够老成,总体还差几分,输给温大夫是意料之中的。”
易老神医也道:“十二岁能有如此悟性如此造化,你雾谷已是人才辈出了。”
这一会功夫,十份答卷已被挑选出来,放在最上面的正是温以良那份。
众人在二楼就坐,童子已将方才的桌椅搬走,左右重排两排长案,铺上蒲团,案上摆好瓜果肉铺清茶等物。左右为首坐的正是评审八人。
见人到齐,易老神医道:“第三轮前十位的结果也出来了。分别为:温以良、楚九郎、刘明、胡立、赵天和、熊安、彭洲洋、李清林、何章、欧阳许。恭贺这十位小友。”
“其余小友也不必灰心,明年再来也是欢迎的。若愿意留在一起见证并参与讨论最好不过。所谓理越辩越明,还请畅所欲言。不愿意的现下离去也无不可。”
这话说完虽大部分人神色不自然,但也都没走。毕竟当面听当朝大家圣手辩论听教诲的机会可不多。
温以良没想到自己是被第一个拉出来的。易老神医先是把他的抽到的医案拿出来复诵一遍,然后问:“我们几位都认为温大夫的诊断开方精妙绝伦,并无异议。不知可否请小友将诊治思路阐述一番。”
温以良站起来,对几位评审拱手道:“在下却之不恭。观第一例医案,细品便知其水干龙奋,焦灼娇脏,将见腐肺成痈,所以咳咯不止。盖因金水一气,水火同原,乾金既可生水,坎水又能养金。况乎甘温助阳愈伤肺液,宜壮水之主以镇阳光,使子来救母而邪火顿息也。”
“好好好!”一位干瘦老人拍案道,“方才就见你答此题时胸有成竹,原来是早已看清病因,脏器五行运行看得清清楚楚,这道题,老朽给满分。”
其余几人亦点头微笑,表示赞同。
易老神医又问:“众位小友可有异议?”
堂下大夫无人说话。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不见得能给出更精妙的处方。雾谷谷主向楚九郎瞥去一眼,只见他神色怔怔,眼底却是敬佩坦然,便放下心来。
易老神医又把第二道医案读了一遍,这次楚九郎有话说,只见他起身拱手道:“敢问温大夫,白驳风素来乃是无法根治之症,盖印病因繁杂。有人说因其气血失和,血不养肤所致;有人说因淤血阻滞、气机壅滞;也有人说因七情内伤,五志不遂;您是如何确定病因,笃定能治好此人?”
温以良从容一笑,站起来道:“我不能笃定。医案不比真人,不在眼前无法确切诊断,温某无法笃定一定有效。但在此病案中或可一试,盖因其病虽在皮毛,而其本却源于正气不足。本病在里则是由于气阴不足,肝肾亏虚,使肌肤失于濡养而发。为此我加了一剂白蚀汤,便有个七八成把握了。”
“七八成?”有人反问。
温以良知道什么意思,此病症有个七八成把握治好,就是说还有另三成治不好的可能性。
“我倒觉得七八成的把握不低了。”也有人道。
“说七八成可能保守了些,”温以良忽而一笑,自信道:“若病患本人能来我医馆治病,我自信有九成九的把握能治好。”
“哦,这怎么说?”
这话成功吸引了易老神医的注意力。
温以良朝易老神医拱手,温润一笑:“那是因为温氏医馆有一名曰玉露的灵药。此乃我一手研制,内服可使生机绵长,强健体魄;外涂可生肌活血,再配合温某独门针法,当可治愈。”
“玉露?难道你就是罗洲县治好薛县令之子奇眠症的那个大夫?”
易老神医问道。
“正是在下。”温以良不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这事,毕竟自己曾诊治过的病患医案都出现在堂上试卷里了,会不知道温以良‘神医’的事迹?
“你与回春堂的吴大夫可相识?”又有一位从开始到现在始终沉默的老者问。
“数面之缘,不曾深交。”温以良猜这人或许是吴大夫的旧识什么的,不卑不亢道。
“早听说玉露乃灵药,不知可否让我等一观?”雾谷谷主道。
“当然。”温以良笑笑,这本就是他的目的之一,今日出门前就让蔡大方带了许多。于是便楼下去让蔡大方上来。
这个是温以良与孟煊一起调制的弱化版,为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温以良昨夜临时重新调制了一番,此刻拿来给在座大夫当样品试用正好。
几位评审拔掉瓶塞,细细嗅闻,又有人带头尝了一点,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尤其是雾谷谷主,使用过后几近失态,因为他看到了此药的价值。
怔愣间又听温以良补充道:“不止是白驳风,还有在下第三道医案里,也是用了此药才能使病患快速恢复。”
易老神医闻言笑笑,把第三道医案交给姜老,姜老便面带堂下众人看不懂的莫测笑意起身,大声把温以良的第三题也读了一遍。
之后全场鸦雀无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什么叫以尖刀破腹,摘除赘余,灼烧一端,还又塞回去以针线缝合?这么潦草简单?
这确定是救人?不是杀人?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前几十年的认知都被碾碎,随风飘走了。更离谱的是人还真被他救活了?
他们见过得了此症活活痛死的,见过救治不及时腹水鼓胀涨死的,从来没想过原来此症还有这般简单的治法,只简单粗暴需把病灶割除即可。
一时间无人说话,最后还是姜老打破沉寂,温和道:“温小友,可否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如何做到准确割除而不伤及其他脏器的?”
这……要说实话那就是解剖图上看来的,亲手在实验室解剖过的。但这些话都不能说,温以良道:“此事非我一人办到,乃是与我医馆的蔡大夫一起。不如就由他来解释?”
送完玉露就没有下楼一直侯在一边的蔡大方此刻闻言忙道:“是在下与温大夫一同执刀的。”
“好,那边由你来说吧。”
蔡大方收敛深思,知道面前说话的老者乃是当世外科第一人,也知道温大哥的意思是让他多表现,感激鞠了一躬才道:“行医者,救死扶伤为本职。若有一法,能缓解病患痛苦,解救性命,何尝不可一试?在下因自小随父阉割牲畜,见多了便觉得牲畜去赘余可活,人如何不能?把脉、服药、针刺皆不能治其病,破腹去除赘余可行否?这便是我想要尝试并努力做到的。”
温以良暗暗对他点头表示支持,蔡大方底气更足,道:“数月前我与温大夫接诊一病患,诊断之下得知其人身患肠痈,疼痛难忍,非开刀不能治。便在温大夫的帮助下在其脐下两寸右侧破腹,创口两寸,其后取出赘物,正是阑尾。而后烧灼一端止血,缝合创口,又辅以汤药补足气血促进愈合,外敷玉露,日夜守候,三日后病患脱险,醒来腹痛消失,康复如常。所用器具、纱布一概沸水煮过消毒,缝合所用乃是我与温大夫所制羊肠线……”
他说的简单轻松,听众却一把汗都要流下来了。一个阉割牲畜的转手就敢给人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