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的样子很是狼狈,不能说是衣衫褴褛,却也是灰头土脸。她一向遮住面庞的黑纱变成了一块灰布。不知为什么,看到她这个样子,林墓的心中难过,这个世上只看重外表的人太多,有多少人真心怜惜一个既老又丑女子呢。
“公子。”莫语一开口,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滚滚而下。“对不起。”话音未落,莫语已经跪在了林墓的面前。
这一下林墓惊诧非常:“莫语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林墓躬下身子想要把莫语拉起来,莫语却怎么都不肯起身。
“我被陶伊凡骗了。”莫语哭道。
折腾了好一阵子,莫语才算平复,将这些日子的来龙去脉尽数讲了出来。原来莫语离开国公府去投奔的亲人竟然是陶伊凡。当年在丰都城,陶伊凡还是个穷困太学生时,靠给舞姬伴奏挣些生活费。他在柳府时认识了柳家小姐朝云,两人互相倾慕,竟私定了终身。后来柳谭因为失职被罢免,他病故后柳家败落,随即丰都城破,两人本来商量要一同离开,却不想京兆尹到处征抓年轻女子,陶伊凡竟然为保性命不顾柳朝云,自己逃跑了。朝云被送入燕军大营,成为了现在的莫语。
那一日,陶伊凡在太傅府认出了莫语,竟然私下里找到莫语,想要与她重归旧好。莫语本来不答应,却见他并没有嫌弃自己容貌的意思,心中也是暗暗欢喜。谁知他不过是为了探听林墓的情况。他从莫语的口中知道了林墓要离开乐安,于是便派人埋伏,劫杀林墓。莫语对此却是丝毫不知。直到有一日,陶伊凡喝醉了酒,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烦郁,说出太傅如今已经厌弃了他,正是因为劫杀林墓失败。莫语听到这里才惊醒过来,心中无限愧悔。她想要惩罚陶伊凡,自己却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她想尽办法,终于逃了出来,一路向北逃回了丰都。心中只有请罪的念头,却不奢望林墓的谅解。
听到这里,林墓心中明白,魏源佐见到他后便已经对他动了杀心。自己不但是沈昱的学生,而且还知道他南渡的来龙去脉。可是自己不过是一介布衣,又怎会对他产生威胁,以至于他要如此狠毒地斩尽杀绝呢?况且他已经要离开乐安,对魏源佐还有什么威胁呢?
“莫语姐姐,你快起来,这不是你的错,所幸如今逃出虎口,我怎么会责怪你呢!”林墓见莫语不起身,干脆也跪在了地上。
莫语只得起身,她转身从桌案上抱起一个旧布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珏铭。
“公子,这把琴是阿夕的旧物,我就算不要了性命,也不能让它落在奸贼的手中。如今……”
“阿姐,这把琴已经送与阿姐,万不要再说还回来的话。”林墓一句话将莫语未说出来的话堵了回去。
木法沙既已封王,便要另寻一处宽敞的府邸做王府才好,他却独独喜欢这座院子,如今整个河中都是他说了算,他若不肯更换住址,便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于是元帅府只是换了个牌子叫河中王府。
莫语回来后,小安的起居自然又有了妥帖照顾的人,小安长大了些也调皮了,可是在莫语身边却安静许多,不光林墓感觉耳根子清静了,就连华都也偷偷松了一口气。
林墓只觉小安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便找了先生教导,小安却更喜欢舞枪弄棒坐不踏实,于是,每日放学林墓便将小安带到自己书房,叫他坐在自己身边,做功课也好,画画也行。小安并不喜欢,只是碍着舅舅的缘故也不敢胡闹,他并不喜欢画画,却对林墓桌上的各种小玩意很感兴趣,林墓干脆在他面前拆装摆弄,小安大喜,跟这林墓拆拆装装。木法沙看在眼里,觉得有趣,有时从外面回来,给着甥舅二人带回些新奇玩意儿。自此小安到不再像之前屁股上住了个猴子一般坐不住了。
梅光玄从北郡传来消息,他不日启程从北郡迁至丰都,木法沙大喜。这个时候使者也回到了丰都城,随即要回去向阿勒达复命,此次出使甚为顺利,与褚皇达成共识,两国以兄弟相称,每年互派使者,通商通好。木法沙设宴为他送行,林墓也被邀陪同。
“这一次回去又要几个月,不知再见到大汗时他的身体怎么样。”
拓金无话,阿勒达一向身体健硕,可是此次西征条件艰苦,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可是他来之时,阿勒达特意叮嘱,不可将这些事情告诉木法沙。
“王爷还真是和大汗同心,你惦记大汗的身体,大汗却说多年征战,竟将木法沙的婚事耽误了,如今他已是三十岁的人,却还没有子嗣。”
听到这话,木法沙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怎么能怪大汗。”随即下意识地瞥向一边的林墓。
林墓低头饮酒,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此次你去褚都,可有什么见闻?”木法沙岔开话题。
拓金看一眼林墓摇头道:“褚人多礼,却极喜奢华,别说官员,即便是街上的普通人都锦衣华服,无论宫宴还是馆宴无不精细,餐具器皿多用金器。我后来才知,即便是市井中的大酒楼金杯金碗也属寻常。馆陪更是周到细致,繁文缛节太过了些。”
林墓的脸上并无表情,心中却很是明白,一个国家,如果把心思都花在衣袍和吃食上,只怕其他的便没了心思,相比于褚皇骄奢虚荣,阿勒达却亲自西征大漠,不但诛杀仇敌,更是杨威域外,征得广袤疆域,相比之下,未来简直不看自明。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但凡被友邻惦记上,只怕褚国便是下一个燕国。此时因为自己在场,恐怕拓金不便说出什么罢了。
“之前太师曾写信跟大汗提起,王爷俘获了一支水军?”
“是,攻陷金徽台时的确收了一支燕国的水军。”
“大汗倒是很感兴趣,不知可有重新编制?”
“只是按原来的编制。”
“咱们纳兰从未有这样的军队,若是大汗能见到定然高兴。”
拓金的话说得含蓄,听的两个人各有解读。金徽台毗邻褚江,当年明王伐褚大败,便是在褚江上吃了大亏,后来为了和褚国对峙,训练了水军。如今拓金提到阿勒达很感兴趣,让林墓本就有些敏感的神经更加骚动。木法沙军人出身,一听说大汗对这只新俘虏的军队如此感兴趣,自己也来了精神,连连点头表示不日便物色指挥使人选,重新编制这只军队。
酒宴过后次日,使者上路北归,木法沙也忙碌了起来,因为梅光玄过几天就要到达丰都,他需要将行政事务尽数交付,自从灭燕之后,行省诸事大多按照之前燕国的规则行事,人员任免也基本能用降臣的便不做更换,这一次只怕梅光玄要大刀阔斧地做些改观,他需要收集所有资料一并交予太师。
林墓终于得了空闲,于是拿出之前设计的重武图纸,琢磨修改。投石机虽好,可终究又大又笨,如若有火炮不但小巧而且攻击力更加不可限量。虽有火药,可是这方面他却并不擅长,军器营的燕国俘虏中有做过火炮的,只是这些火炮威力和射程都小,于是他便找了几个有经验的为他讲解火器的设计,他琢磨着搞个大家伙出来好吓一吓木法沙。
过了新年,天气依旧寒冷,丰都亦属北地,春寒不去,天气又冷又干,因为在盘龙岭受的伤,林墓的肺气始终不足,再加上在江南遭逢追杀,又受了风寒,身体终究虚弱,过年高兴,一口气撑着,此时劳累了些,便现出原形,开始日夜咳嗽不止。木法沙心疼不已,每日无论多忙都要回旧林堂陪林墓爷俩吃晚饭。
晚上掌了灯,便与林墓挤在一张桌案上,他处理未完公事,林墓坐在一旁看书。
灯光下,木法沙时不时瞥一眼眼前人:“你看个书需要比我处理正事还专心嘛?”
林墓放下手中的书,叹口气哄道:“让你弄这些事情可是要了你的命了?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
“你咳嗽刚好些,我哪儿舍得!”林墓这么一搭理他,木法沙的眼睛亮起两道光彩。
“你不舍得的也就这些事情。”林墓收了自己的书,站起身来要走。
“你把话说清楚,我还有什么舍得你做的。”木法沙也站起身,追在林墓的身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心里比我清楚。”林墓笑道,手就这么由着木法沙握着。
“那得好好说说。”话音未落,木法沙已经一把抄起林墓的两条腿,将他横着抱了起来。
公事只能第二天早上早点起来补上了。
梅光玄终于来到了丰都城,木法沙带着林墓迎出城外十里。已经两年未见,梅光玄的鬓发白了一半,人也消瘦了许多。相比人高马大的木法沙更显得像个佝偻的老头。
见到梅光玄,木法沙的高兴溢于言表,不知道为何,林墓看在眼中竟有些嫉妒,沈昱如果还在,想来他们师生相见时,自己也是这样一副表情吧。
梅光玄的太师府一早已经准备好了,第二日,木法沙便迫不及待地在家中宴请梅太师。
说是家宴,却并不简单,宴席按照林墓的建议,用的是褚人习惯,菜肴也是丰都城最脍炙人口的。梅光玄虽然在草原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依旧是个褚人,听木法沙说,他当年也是褚国名门之后,在丰都长大,此次怕是二十几年来首次回到故园,林墓由己及人,料定梅太师会思念家乡的吃食。
谁知梅光玄一进入厅堂,眉宇间便微微升起一丝阴郁。
作者有话要说:木法沙:大汗催婚,催生,你到是说句话?
林墓:你这孤儿竟然也是冒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