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快坐,这些看菜看着精巧却都是不能吃的。”木法沙一边扶着梅光玄入座,一边指着桌上的摆盘看向林墓道。
“这种规矩世上只怕唯有褚人才有。”梅光玄嘴角的肌肉抽动两下。
木法沙本是想起在北郡的芳菲阁里吃了摆设的果盘被林墓笑话嗔怨一番,自己并没有留意梅光玄的表情。林墓却感觉到梅太师的不以为然,心中不免纳闷,梅光玄难道不喜褚国的餐食?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穿着褚人的衣袍,难道不是对故国的怀恋之情颇深才能如此嘛?
虽然不解,林墓却也知道这顿宴席怕是入不了梅光玄的眼了。虽然如此,他也并不沮丧,所幸为了木法沙的胃口,他也让人准备了草原的烤羊腿,蒸羊羔肉,酒水也准备的马奶酒和葡萄美酒。
果然酒上来时,梅光玄的眉眼微微展开:“大汗最喜马奶酒,若有一碗驼蹄肉便是喀尔喀草原上最高的待客之道了。”
“还是梅先生最了解喀尔喀人,驼蹄肉怎么会少。”木法沙笑盈盈地望着林墓。
林墓对侍者点头示意,果然,几名男仆随即将准备好的草原菜品尽数端了上来。林墓偷偷觑了一眼梅光玄的脸色,却不想与正望向自己的梅光玄目光相交,心中说不出来地生出了一丝寒意。
“难为林博士准备的如此周全,到是老夫太过挑嘴了。”梅光玄举起手中的银杯,向两人敬道。
“阿,嗯,林博士……我特意请了林博士帮我准备这桌宴席,只想着梅先生离开故土多年,怕是思念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
“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东西了,我在草原二十多年,早已是草原人了。”梅光玄看一眼木法沙,眼光从林墓的脸上一掠而过。
林墓心头一凛,这句话难不成是说给自己听的?想一想一直以来梅先生温文慈和,不疾不徐的样子,林墓只觉自己是多心了。
所有的菜肴上完,侍者又端上来几盘热气腾腾的羊肉馒头。出乎林墓的预料,梅太师竟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一副颇为满足的神色。
“太师也喜欢这羊肉馒头?”木法沙笑问。
“味道鲜美,颇有当年……,嗯,很久没有吃到了。”梅光玄将羊肉馒头放回到面前的小盘子里。
“阿,嗯,林博士说,这家羊肉馒头可是有些意思,据说开店的是当年褚国丰都太学的厨子,因为羊肉馒头做的好,连皇帝都赞过一句。阿,林博士是特意求了店主买了包好的拿到家里蒸的,只为了吃着新鲜。”
梅光玄眉宇微动,转向林墓颔首:“让林博士如此费心了。”
林墓连忙摆手道:“不算什么,我老师当年在太学求学,不知道是不是也吃过这馒头,只是现在也不能问了。”
梅光玄的眉梢动了动,好一会儿道:“沈大人的事情我也才知道,林博士节哀。”
屋子里的一下子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木法沙忙说起其他的事情把话题岔开。
虽然木法沙和梅光玄通信不断,但终究几年未见,很多事情都不是书信可以讲的清楚的,木法沙将林墓在盘龙岭拦截燕军,后来攻打丰都时林墓的巨型投石机何等威力,再到平昌城围城纳降,终于将燕国彻底灭亡,绘声绘色地讲给梅太师听。
林墓看着木法沙,心中感激,林夕和梁王宁令齐的事情他只字未提。梅光玄听的很是认真,眼中浸润着微光,那是长者对后辈发自内心欣赏的神色。
酒宴直到过了亥时才散,木法沙酒量过人,此时也有了醉意。他执意要送梅光玄出门上车,却不想自己下意识地领着客人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跟随的下人不明就里,只当是主人要领着客人参观卧室。等到了旧林堂的门口,木法沙才恍然大悟,这下可是糟糕,如果太师知道如今他俩不但是住在一个府邸,根本就是睡在一张床上,会是如何的表情,这一下子醉意都减了一半。
“旧林堂。”梅太师仰头借着灯光读了一边院门上的横额。
“咳,正好路过,这里是我的书房。”木法沙眼神飘忽。
“这名字到像林博士取的。”梅光玄哼了一声道。
木法沙只做装聋作哑,引着梅太师往外走,心中嘀咕,怎么就能看出来是阿墓取的,难道就因为有个林?
一路说起其他,梅太师总算没有再问关于“旧林堂”事情。
林墓并没有去旧林堂,他怕木法沙醉酒难受,便叫人在浴池准备热水,等木法沙回来泡了散散酒气,“皂角香”的牌子早已被换下来,改作“香水园”。
这一回木法沙到是很乖顺,由着林墓帮他擦脸擦身。
“你有没有觉得太师刚来的时候不高兴呀?”
“没有,我怎么没觉出来?”木法沙已经将刚才的疏忽抛在脑后,趴在池边,脸枕在林墓的一条手臂上,昏昏欲睡。
“太师是怎么到的草原呀?”
木法沙闭着眼,感觉要睡着了,好一会才开了口:“那时候我还不在大汗身边,后来听别人说,梅先生是褚国罪奴,逃到草原来的。”
“罪奴?”
“好像是罪臣的家眷都充作奴隶,发配到边疆做苦工。”
“太师原来就姓梅吗?”
“这个不知道,梅先生为大汗出过很多主意,大汗非常赏识他,本来他是褚人,我们是草原人,族中元老并不服他,可是他就有本事事事料对,让人没法不佩服。”
“太师父亲是何人,可有人知道?”
“据说是褚国的一位将军,被人诬陷叛国。”
又是叛国,只怕不用这样的罪名污蔑,便不能害人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林墓眉心微拧。这一夜木法沙鼾声大作,林墓却无法安睡。梅先生流落草原二十多年,当年他也是丰都名门之后,看他对羊肉馒头的感慨,想来他当年也在太学求学过,可是为什么他檐口不提呢?二十多年前,沈昱也差不多就是十四五岁,两人那时同在太学,难道,那个一直庇护沈昱,后来沦为罪奴的人就是梅光玄?这个念头实在大胆,如果梅光玄是当年沈昱的师兄,两人自然早就认识,不但如此,彼此之间的情感更是非同寻常,可是自己是见过沈昱和梅光玄相处的,两人都是张弛有度,进退有礼,他们如果有这样的交情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副淡淡如水的样子呢?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林墓简直不敢往下细想,不知不觉之间,林墓也昏昏睡了过去。
难怪木法沙对梅太师崇敬有加,梅光玄来到丰都不过两个多月,河中行政诸事都已接手过去。木法沙这一个多月也是忙碌不堪,虽则如此,心情甚好,他本来烦恼的事情由太师执掌,少了许多的烦恼。每天虽然回府很晚,却还不顾疲累和林墓一起陪小安玩耍一会儿。小安自然高兴的紧,只是这一阵子苦了阿莫塔,他本就性情孤傲,木法沙却只有一早一晚给他喂食,白天他都自己飞出去不见人。赶上江南梅雨季节,淋得落汤鸡似地回来,只有林墓在家陪它待会儿,喂它喜欢的肉干,以前它并不爱搭理林墓,这几个月来它似乎也有些认命了,能不情不愿地站在林墓绑着护臂的拳头上。林墓只觉什么人养什么畜生,想起刚见到木法沙时,他那一脸的冷厉神色怪吓人的,其实暗地里总是对自己处处庇护,真是越想越觉得好笑。
“你就装吧!”林墓对着刚刚从他手中叼走一块肉干,就扭脸装酷的大鸟笑骂道。
“舅舅,你说谁?”小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鹰房,伸手就要去抓阿莫塔的屁股。
林墓连忙抓住这只欠兮兮的小手:“老虎屁股摸不得。”
“它又不是老虎。”小安不服气。
“谁的屁股都摸不得。”
“那为什么木伯伯摸你的屁股?”
“我@#!@#¥%”林墓觉得这个小孩子越来越难管了。
这个时候一直拧着脖子的阿莫塔竟然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爷俩,黄眼珠来回滚动,尖厉的喙微微张开。
孩子都是这么给教坏的,想起木法沙有时高兴起来一点也不避讳小安,林墓心中气恼,等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没羞没臊的“伯伯”。
林墓设计的火炮图纸送去军器司,却不想被军匠们拒了回来,原来,这些军匠之前所作的火炮,其实只是将火药包发射出去,点燃敌军的帐篷盔甲,因为火药的燃烧速度太快,很多情况就在炮筒中燃烧起来了,所以不能放太多火药损坏炮筒,与林墓理解的完全不同,所以即便是他设计出炮身,里边填放的火药不能太多,因此射程很是有限。这让林墓很沮丧,整个春夏,他都在寻找火药制造的匠人。
就这样日子进入盛夏,江南也过了梅雨,这一日木法沙回到府中告诉林墓,他要陪同梅光玄巡视整个褚江以北的行省诸地,这一去需要一两个月。
夜半,一番缠绵之后,木法沙搂紧身边人戏谑:“怎么,你舍不得我了?”眉梢眼角透着三分得意。
刚刚的运动让林墓浑身潮热,鬓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此时脸上潮红未退,喘息刚刚平复,将脸扭向一边,也不说话。以前半年不通音讯也不觉得如何,可是这几个月来,每日两人耳鬓厮磨,一说要离开这么久竟然心中空落。
“本来想带你一同去,太师却说你身体不好,一路劳苦,怕要生病。我觉得说的很是。”
“嗯。”林墓闷闷哼了一声。
“我请了保康堂的周大夫为你准备了汤药,这几个月好好调养,冬日就不会总咳嗽了。”
身后的人搂得更紧,虽然有些热,可是林墓却舍不得这个温暖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林墓:孩子地教育要以身作则。
木法沙:学习哄媳妇要从娃娃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