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伯名叫沈冬是沈昱的老仆,从小跟着他,林墓年少师从沈昱,十来年一大半的光阴都是在沈昱家度过的,跟这个老仆自然熟悉的很。
林墓单独拉着冬伯到了他的书房,冬伯顾不得饥饿伤痛,将沈昱的事情一字一句地讲给林墓听。原来沈昱被御史台谏弹劾通敌卖国,已经被收押入狱了。
沈昱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曾娶过一门亲,却不知何故,不久后两人和离,家中也无子女,还没等出事,他便提前将府中的下人都打发了。然而,冬伯从小便跟着他,服侍了他几十年,所以怎么都不肯走,他说自己必将万劫不复,让冬伯北上丰都投奔林墓。后来沈昱果然被抓走,冬伯只身逃出乐安。他本来一路北上,谁知燕国境内战乱不熄,盗匪横行,他带的钱被人抢光,只能一路乞讨来到丰都。他只知道林墓是军器营的博士,可是如今只有军器司,他跑去打听,自然是被驱赶出来,他再去问,门军要抓他。幸好有个小孩儿,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并不在军器司,是住在元帅府。他才跑到元帅府来。谁知这里人虽和气些却对他诸多盘问,他一时怕又被抓走,只好先躲起来,看看能不能蹲到林墓出来。
“冬伯,我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林公子,我出来时他刚被带走,来的人还算礼貌,他也是穿戴整齐走的。”
“你可找过我周师兄?”林墓早就想问。
“呃……”冬伯的表情一僵,然后低下头,默默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找他呢?”林墓有些急了。
“周大人跟老爷吵翻了。”
“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天,周大人来找老爷,老爷突然大骂周大人忘恩负义,认贼作父。”
“我师兄说什么了?”
“周大人没说什么,只是挨骂,后来就走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来过。”冬伯叹气。
听到这里林墓心中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沈昱虽然一向性情温和,其实却很执拗,他喜欢的或者憎恶的人很难改变看法。林墓从来醉心机甲,又心心念念北上寻姐,朝堂之内的事情他很少与沈昱讨论,只是听从老师的安排,周彤却不相同,他与老师很有些投合,身负功名,也有职务,这个时候两人却成水火,事情当真是棘手。
可是,周彤是什么时候开始与老师意见相左的呢?林墓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林公子,现在我能求的只有你了,朝堂中的事情我不懂,平素跟老爷交好的大人们我都去找过了,可是一个个连见都不肯见我,这个时候,老爷连个亲人都没有,真是太可怜了!呜~呜~呜~”说着说着,冬伯忍不住哭了起来。
“冬伯,你先别着急,先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我尽快回乐安想办法。”林墓此时心思混乱,却还是得安慰冬伯。
入夜,林墓依然坐在书案边发愣。虽然他向冬伯许了诺言,可是,即使回到褚国都城乐安,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并无一官半职,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自己的舅舅梁自道。当年梁自道因为勤王有功,加爵卫国候,封傅国大将军。之后宁令明南征,梁自道率兵御敌有功,又进封骠骑大将军,进爵卫国公,褚皇在乐安赏赐宅邸,庄园,如此风光之时,他竟交出兵权,留在乐安安养天年了。这样深知进退的一个人,怎会淌这道浑水,更何况,他在朝堂上早已没有了发言权,虽然高爵贵胄,虽然他本与沈昱有些交情,即使他想要帮自己搭救老师,又能做些什么呢?
正在踌躇,眼前的灯光上笼上一层阴影,林墓抬头,木法沙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何时启程?”木法沙的声音浑厚,在静匿的夜里格外深沉。
“事不宜迟,两日之内必得……”望着木法沙凝视自己的眼睛,嘴边上得话有些说不下去。
木法沙拉过林墓,将他头塞入自己的怀中。他想再多抱抱这个人,抱的紧些,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林墓乖乖让他抱着,很多话不用说,因为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时候只能让彼此的心跳互相抚慰。
两日后林墓带着林安和莫语跟着冬伯踏上了南归之路。木法沙为他挑选了十名护卫,可是他一口拒绝,只带了一名车夫许三上路了,他没有带“糖饼”,也许这是他能够给木法沙的唯一承诺。华都抚弄着枣红马鼻子上的白毛,目送着林墓的马车在官道上变成了一个黑点。枣红马甩甩头,鼻息喷在华都的脸上。
“你还神气什么,还不是跟我一样,说丢下就丢下了。”华都白它一眼,拉紧缰绳。
“华都。”
华都抬头,看木法沙正看着他,他似看到了长辈的小孩,委委屈屈地一撇嘴。
“枣红马就交给你了,等你家博士回来,看见它要是饿瘦了,看他怎么罚你。”
华都一吸鼻子:“只怕等他回来,‘糖饼’都胖成“蒸饼”了。”
木法沙没理他,掉转马头向着回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位于褚江南岸的乐安是当年李诞重建褚国选定的都城,这里曾经是南越国的都城,一百多年前以越州为基的南越国虽然面积不大,却甚是富庶繁荣,这些年来,因为褚国君臣的努力,更加是时和岁稔,商贸兴旺,身为都城的乐安繁华更胜过当年,奢靡之气更不输当年的丰都。
林墓的马车穿过街巷,这里还是软红香土,车水马龙,比起两年多前,浮华之气更盛。林墓心中有事顾不得看街景,小安却好奇,爬在车窗上往外看,时不时还要问上两句。莫语依旧坐在那里不苟言笑,不知在想什么。
“林公子,前边就是壬正街,卫国公府就要到。”冬伯不安地看着林墓。
“冬伯,你不必担心,到了我舅父家,你先住下,其他我来安排。”
“舅舅。”小安听到舅父家,不知是不是有些紧张,也不趴窗户了,缩在林墓旁边拉住林墓的手臂。
“小安也有害怕的时候呢?”林墓笑了。“小安不用怕,一会就到舅公家了,舅公要是知道小安到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马车停在卫国公门前,大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林墓禁不住心口一紧,舅父梁自道虽然半隐退的状态,但是因为皇帝的信任,他又深知进退,朝中颇有地位,虽然不会门庭若市,却也不至于如此萧条惨淡,简直就像府中已经无人居住了一般。
林墓让车夫许三将马车停在东角门,还没等他上前叩门,门已经从里边打开了。
“公子,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仆一瘸一拐地迎出来向林墓作揖。
“忠叔,你怎么在这呀?”林墓吃惊,忠叔是跟了梁自道多年的近卫,因为受伤没法再上战场,他又没什么亲人,梁自道就把他留在自己府中,全当给他养老。今日他怎么会在门口看门呢?
“唉,你不在京中,国公爷现在被禁足府中,虽然皇上并没有派兵把守门口,给国公爷溜了面子,我还是怕有人故意为难,所以守在门口。”忠叔一脸怨愤。
“禁足?怎么会?”
“公子,你先进府,我不便多言,国公爷自会……”一句话没说完,忠叔的眼神便落在了林墓身后的小安身上:“这是?公子你……”眼睛睁的老大,脸上表情几个起伏,俨然一副“公子才去了还不到三年怎么就弄出这么大一个儿子来”的神情。
林墓拉过小安,对忠叔的表情仿佛没有看见:“这是,唉,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就叫他安小公子就好了。”
林墓告诉忠叔,莫语是小安的嬷嬷,忠叔告诉林墓,梁自道因为禁足的事情已经病倒了,林墓立即急了,嘱咐忠叔安置诸人,他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后宅梁自道的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林墓:我晚熟,弄不出这么大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