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大人已经睡下了,将军不能进去。”
“我奉枢密使令,请燕使到枢密院问话,不得有误。”
“我们是上国使节,别说枢密使,就算褚皇陛下也不能对我们大人如此无礼。有什么事情明日大人自会到大庆殿与褚皇陛下分说。”
之隔一层门板,外面的吵嚷声却没有让房间里发生任何的动静,一把尖锐的匕首正抵住燕使的脖颈,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脖颈间跳动的脉搏。
“燕使大人,借你的人头用用。”木法沙的声音里带着男子刚刚变声的低哑。匕首深深刺入那条脖颈,怀中的身体拼命扭动,被堵住的嘴里发出濒死的呜咽。
“将军,有人跳窗跑出去。”
“什么?还不快追。”
黑暗之中穿墙过屋,只听到耳畔的风声和身后的追杀声。眼前时而晃过死人脖颈间咕咕流出的深色液体。
……
“将军,你瞧瞧,来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南北的商客,怎么可能混进城的纳兰国奸细呢!”
钱掌柜推开房门,领着一个军官走了进来。
脑海之中,风声喊声骤然消弭,木法沙将目光投向门口的人。
“这些人都要登记造册,元帅有令,凡从关外来的要格外严查。”
“是,是,是!”
军官舔着青蛙肚迈步进房,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将房中一切扫视一遍,林墓向他抱拳行礼,此时林墓已然换了中原商客的打扮,一身宽袖锦袍,头戴一方罗莎软巾的幞头,很是清俊贵气,军官不免多看了他两眼,一抬眼正撞上旁边木法沙肃穆冷厉的目光,脸上顿时浮起一抹不快。
“你们是什么人?”
“回大人,我们是往来西北和丰都的商人,总不过贩卖些特产。”林墓笑答。
军官抬眼看向林墓身侧的木法沙,木法沙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脸上,并没有见礼,因着个子太高生出种睥睨之感。
军官的眉毛不自然地挑了挑:“这人一看就是纳兰人,来人,带走。”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兵器相撞声,几名士兵眼看着闯进了屋子。
“大人误会了,他哪里是纳兰人,他是我从罗刹国买来的奴隶,现在做了我的保镖。”林墓的手按住将军的手臂,另一只手顺势拉住了将军的手。
青蛙将军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被林墓拉住的手收了收,一块沉甸甸硬梆梆的东西连同林墓的那只手正正落在了自己手心里。林墓作势行礼,不留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这奴才来中原不久,连这边的话还说不好。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嗯,你说的倒也不假,长这么大个子。”青蛙将军悻悻地再次上下打量一番低头做哑巴状的木法沙,然后收了眼珠转身带着人走了。
目送胖青蛙走远,林墓收了脸上的笑容,回身,冷不防发现身后的大个子正盯着自己,一改刚才的冷肃,嘴角似挂着一丝的戏谑。
“你盯着我干嘛?”
“没有。”木法沙垂下眼帘,不再吭声。
不装傻子,改装哑巴了。
次日开始,木法沙将所有人分作几组,分别去城中的南市,城东的寺庙,还有皇城的保康门外的茶楼打探消息。不出所料,林墓说自己去醉生楼看看,木法沙也不阻拦,只是跟在身边寸步不离。
城中的南市是最繁华的市场,从牛马牲口,到绫罗绸缎,这里没有买不到的。往年来往于南北东西的商人都愿意在这里聚集,尤其到了快要过年的时候,城中采买旺盛,天下好物集散于此,好不热闹。然而真如那位城门外的厨娘大婶所说,如今的生意并好做,反而在南市西面有几条街巷,热闹非凡,尤其到了傍晚,灯火通明,人声喧闹,那厨娘所说的醉生楼便在其中一条街上。
夕阳沉落,醉生楼的两侧高悬的红灯便尽数点亮,门口迎客的伙计也捧着热茶恭候客人进门。这本是一座三层的酒楼,在周遭的酒肆饭店中显得出挑。林墓迈步进楼,伙计早就迎上来。
“客官里边请,喜欢坐什么样位置?小的给您安排。”
“听说你们这里羊肉出名?”
“客官真有眼光,我们醉生楼最出名的羊肉吊炉是天下闻名,往来的客人没有不赞的。这会天寒,正是吃吊炉的好时节。”
伙计将两人引上二楼,这里做成了隔扇,每桌客人彼此看不见却能听到声音。林墓吩咐伙计安排酒菜,安排的好另有赏赐,伙计心中高兴话又多起来。
“客官,您交给我就算找对了人了。”
林墓眯起眼睛听他往下吹嘘。
“我们醉生楼,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各地富商,每日里不知道要来往多少。我小六子是最知道什么和客官的胃口。您就看那边隔扇里。” 小六子指指外边,又将声音压低几分:“户部的几位大人,他们就最喜欢我安排的宴席。还有南市里鸿雅阁的老板就今天也在这里请客,也是让我安排的。”小六子说的得意。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家中准备过年了嘛,怎么还来酒楼里吃酒呢?”
“哪有什么心思过年呀!都在四处打听消息,只怕自己晚了一步。呃,呵,小的话多了。”小六子干笑一声说自己赶快出去下菜单了,慌忙退了出去。
隔间里立即没了声音,外边的声音便隐隐传了过来。林墓看一眼对面的木法沙,两人心照不宣。伙计很快将一大锅羊肉吊炉端了上来,再配上几道蒸炒的菜肴,和一壶好酒,整个隔间里立即变得热气腾腾。小六子摆好了菜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吊炉里汤水咕嘟嘟滚动,水蒸汽升起飘上屋梁。林墓心头一动,对着木法沙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站起身来走出隔扇。
外边是一条过道,两边尽是隔断,林墓一脸悠然地缓步向着过道的深处走去。黄色的灯光被飘散过来的蒸汽笼罩上一层更柔和的光晕。
“你那铺面这个时候出手,价钱也就这样了,主要还得看库里的东西值不值钱。”
“好东西谁会放在店里呀!”
“要是只有个铺面就不值钱了,不如就别卖了。”
“不卖了难道等着将来被烧被抢呀?”
“你说……事情做得准嘛?”声音一下子小下去了。
“我有个外甥在黄门馆,仁政殿上吵了好几次了,虽说还没有颁旨,终究也是早晚的事情。”
“要是……,城中的人还不都要跟着往丰都跑?”
“所以吵得这么厉害呀!就怕到时候陛下……”
“少说两句吧!眼前还不如吃喝玩乐,过一天算一天。”
“你在这里是光棍一条,我一家子全在这里,我能不着急嘛!”
“别说了,让元帅府的人听见。喝酒,喝酒!”
“喝酒!”
……
“你就说现在六部哪还有个六部的样子!”
“你又不是头最大的那个,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可是我们干活的也是人吧?赈济流民的条陈还没写完,严谨流民入城的告示又要赶着贴出来。一边是尚书省,一边是督元帅府,我们敢不听谁的!”
“其他的都不重要,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你最好别问了。”
“原来消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两边为这件事情已经把陛下吓哭了两回了。”
“那到底……”
“这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不想迁,他本就是北大营出身,势力全在北方,自然不愿意去南边。”
“这该如何是好?”
“我看不如就南下算了,我这种的走不了,可我想把妻儿送走。你们这样的干脆就走了算了。”
“说的容易,几代人的积累就这么没了,怎么舍得!”
“唉!”
……
“客官,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林墓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脚步顿了顿,随即转过身来,脸上笑意满满:“小哥儿,你们家的宫房在哪儿呀?”
身后的小六干笑两声心想:这不是才刚上的菜嘛?
用过了饭,林墓对菜肴着实夸奖了一番,又额外给了赏钱,小六子心中自然得意,不免更卖力地推荐起来。
“客官,您是头回来都城吧?可到处逛逛没?”
“小哥儿可有好去处,说来听听?”
“好去处可多了,马上过年,南市西市的庙会自然热闹,可不知道爷们儿喜欢什么不是?”小六子说着话,用眼色觑着林墓那张俊脸。
“哪里有听曲儿的去处?”
听林墓这么说,小六子似来了精神,一脸老江湖的表情:“客官喜欢听曲儿,来我们楼里可是来对了。我们这三楼是专为客人设的雅间,宽敞舒服……”小六子偷瞄着林墓的神色,却见他不做回应,连忙又改了说辞:“我们这楼里唱曲儿的不过是普通的乐人,若说好,还是旁边燕家巷里芳菲阁,里边的清吟小唱,个顶个的不但歌喉婉转,长的也是美若天仙。每日去那里的客人简直要把燕家巷都堵满了。”
“清吟小唱?”林墓眸光深沉,似在自语。
小六子一看客人动心,仿佛自己献的宝被认可了,想再得些赏钱,更加卖力起来:“客官有所不知,清吟小唱班的姑娘都是中原女子,故而起了这么个名字。这些中原女子自有一番颜色,很是得了京中贵人们的青眼。”
“小哥儿推荐的甚好。”林墓的神色一下子明亮起来,顺手又给了小六子一块碎银子。“烦劳你指个方向。”
目送着两个男人出了醉生楼,小六子缩在袖口里的手抚弄着已经有些温度的银子,心里嘀咕:“看来这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别管你长得神仙一般的样貌,还是一样的好色猴急。”
作者有话要说:木法沙:这次没让我冒充你傻哥哥,改装哑巴了?
林墓:谁叫你瞪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