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落,天际灰黑的云朵半遮着殷红的晚霞,阿勒达端坐在坐骑之上,黑盔黑甲与那即将压下来的夜色遥相呼应。连日来攻击各个城门的士兵大多是燕国降兵,而今日攻击北门的却是真正的纳兰勇士。没有人能看到这位领袖的表情,然而每一个人都能想象那表情,他的儿郎们绝不会吝惜生命,就如同现在站在护城河边的身影一样的不可动摇。
天马上就要黑了,双方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纳兰士兵疯狂地冲击着城头,而城上的燕国士兵也同样感受到的从未有过的巨大威胁,拼死抵抗,城头上一片惨烈的厮杀。
就在这时,梁王亲自率领一支禁军来支援北门。已然停止的火炮再次轰鸣,城头的飞驽也没头没脑地射向护城河岸。突然河岸上一阵惊叫混乱,天几乎全黑了,纳兰军依然没能攻破城头,不得已收拾残兵退回了大营。
“大汗怎么样了?”浑身浴血的木法沙正要冲进阿勒达的寝帐,却被几名近卫挡在了帐外。
“将军莫急。”梅光玄从帐中走了出来,示意近卫不要阻拦。“随我进来再说。”
寝帐中三王爷徒赤和巴音已经站在里边,阿勒达双目紧闭,躺在卧榻上没有一点声气。
“大汗脖子受了重伤,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巴音的话像一把刀子扎在木法沙的心口。
“大汗!”木法沙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都怪我。”
徒赤想要拉起木法沙,木法沙却怎么也不肯起来
“将军莫要再自责了,我也阻拦过大汗,可是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商议。”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梅光玄此时眉头也拧成了一团。
“大汗,他……”木法沙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的大汗,山岳一般的存在,他不能想象,如果大汗倒下了,再也不能起来了怎么办。
“我已经和巫医从大汗的伤口取出了碎片,可是他伤口太深,一直还在流血。”梅光玄深吸一口气,仿佛不如此他便无法支撑着说下去。“如今最要紧的是大汗性命,可是巫医已经没有办法了,燕军已将北郡周遭坚壁清野,如若四处寻医只恐走漏了消息,全军受制。”
“可是,大汗的性命更加重要呀!”木法沙看一眼床榻上的阿勒达,想要再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难道他不知道大汗的性命更加重要吗,梅光玄忍了忍,此时如若让北郡城中的燕军知道大汗的伤势,燕军势必出城反攻,到时候伐燕大计功亏一篑还在其次,纳兰大军未必可以全身而退,这样关口,每一步都生死攸关,他要控制住这个局面,他不能辜负了阿勒达的信任。他轻拍木法沙的肩膀,他想要安慰,却找不出可说的词语。
大帐中一片死寂。
“梅先生。”帐外有人轻唤。
梅光玄打起精神走到帐外,说话的是一名近卫,他的身后站着的竟是林墓,梅光玄心中一惊:怎么连他也知道了!
并不能怪阿勒达的近卫军封锁消息不严,林墓并不是打听来的消息,而是亲眼看到阿勒达落马的。自从那一日在投石机的炮阵上受到了打击,林墓再没去找过木法沙。他有些怨恨,却不知道怨恨什么。木法沙不叫他靠近战场,他就只能对着投石机的图纸发狠,可是要做出力量更大的重武,却不是几天的时间就能完成的。一连几日他远远地观察燕国人从城墙上发射的武器,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按说要比制作精良,天下没有比的过大褚工匠手艺的,更何况他还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机械设计方面的高材生。然而褚国军器精良巧妙,却不及燕国军器虽然简单粗暴,反而更加凶悍实用。他从未见识过如此规模的战场,如今看来反倒是他太过傲慢,太过固步自封了。
今日,他本也和燕国人一样,以为西门的攻击很快就要结束,却不想正好看到阿勒达率领人马攻击北门。天色黑暗,这一轮的攻击反而比哪一次都更加激烈,他也禁不住跟了过去。
“梅先生,我有话要跟你说,能让我进去吗?”林墓的目光恳切,梅光玄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进入寝帐,林墓正看到满眼血丝浑身血污的木法沙跪坐在阿勒达的床榻边,这个姿势让他的一向高大挺拔身形一下子变得无比脆弱,林墓吃惊,那个桀骜冷静的男人,竟然一下子变得仿佛无力的孩子一般。
林墓看了一眼卧榻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阿勒达,帐中人都也看着他,眼中努力掩饰着烦郁之色。
林墓从怀里掏出了两只瓶子,递到了梅光玄的面前:“梅先生,我这里有消炎止血的特效药白撒,想必大汗正需要它。”
一听到“白散”两个字,梅光玄的眼睛亮了亮,眉头也舒展了一下。帐中旁人不明就里,他却深知此药,白散是大褚仙医何呦所制秘药,止血消炎有奇效,此药秘方概不外传,因此数量极少,只怕如今的南褚宫中才有一些。眼前这个年轻的褚国公子怎会有这么珍贵的药材?
梅光玄心中正在思忖,林墓又举起手中另一支瓶子:“白散虽然有奇效,但是也要伤口不感染。所以先要用这个仔细处理。”
感染???什么意思?
几双好奇的眼睛落在林墓脸上,林墓有些尴尬,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超纲,忙轻咳一声解释:“嗯,就是严格清理,防止伤口发炎。”
阿勒达的伤口很深,正好在锁骨下方的凹陷处,这个地方本就是伤口不易包扎止血的无底洞,更凶险的是这里藏着一根要人命的大血管。林墓看了一眼伤口,偷偷松了一口气,幸亏阿勒达身体强健肩膀处的肌肉厚实,应该没有刺破颈动脉。
“帮忙按住禾汗的身体。”林墓努力让自己的口吻不容置疑。
两名亲卫看了几眼梅光玄的神色,得到首肯后上前按住阿勒达的双臂。
林墓打开手中瓶塞,将里边透明液体倒在阿勒达的伤口上。一股刺鼻的味道铺面而出,众人心中那句“这不是酒吗”的话还没出口,躺在床铺上的阿勒达却被剧烈的疼痛刺激,身体扭动,口中模糊地发出一声闷哼。
“大汗!”木法沙急急地呼喊。
一瞬间,阿勒达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周围,他极力克制住伤口的疼痛,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林墓,你……”木法沙两眼通红,直要去抓林墓的手。
“嚷什么!”林墓可不给他发脾气的机会,他美丽的眼睛一反常态地变得冷厉无比:“一定要先清洗伤口,这个东西叫酒精,我目前只有这一瓶,非常宝贵,再做需要些时日,你且边上呆着。”
“这不就是酒么?营中多的是。”木法沙被林墓一句话吼的愣着没敢再动,旁边的巴音却不乐意了。
“这个不是普通的酒,酒的浓度不够,必须用这个。”林墓努力不让自己的话再次超纲,看到木法沙被自己一句斥责,竟然不再乱动,心里这几天憋得气都疏散了些。
酒精冲洗的过程中,伤口依然不住地流出鲜血,随即林墓在阿勒达的伤口上一层一层地撒上白散,奇效发生了,在第三层白散盖上去时,血不再渗出来了。众人提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
那一晚,北城险些失守,宁令宗宪吓得不轻。这样下去,不出几日,北郡定是保不住,届时他这个大燕君主也要落得身首异处的结局。他又气又怕,在自己的寝宫大发雷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纳兰军攻城的势头有增无减,隆隆的炮声,隐约的喊杀声穿过北郡一条条的街巷,传进高墙包围着的皇宫,就在燕国皇帝的神经接近崩溃之时,宰相胡突求见。
“陛下,阿勒达派来使者,带来诏书,请陛下……”
胡突刚刚把诏书捧出来,本来满脸颓丧的宗宪立即直起了身子。太监忙将诏书呈给燕主。阿勒达的诏书语言简洁,口气却很不客气,意在质问宁令宗宪这只笼中鸟瓮中鳖接下来意欲何为。
“这个阿勒达,他到底要朕如何?”宗宪虽然心中又气又恨,对于质问却毫无办法,他的胆子早就吓破了。
随后在仁政殿上再次吵成一片。这一次梁王一改之前地默默无言,力主决战。然而几乎剩下地所有人都是一边倒地想要与纳兰禾汗议和,督元帅宁令两叉只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其实何须商议,宁令宗宪心中早想议和,一看这么多臣下支持,他仿佛吃了定心丸,根本不关心梁王说些什么。立即派遣使节出城与阿勒达议和。
当燕国使臣战战兢兢走进纳兰大营时,迎接他的是三王爷徒赤。虽在军营,纳兰禾汗却并没有怠慢了使臣,士兵吹响古角,使者被请入了议事大帐。对于久闻大名却第一次得见到纳兰禾汗真人的燕使几乎不敢抬头多看正位上的阿勒达,自然也没能发现阿勒达有什么异样。禾汗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傅臣纳古台宣读的议和款项,每一条听的燕国使臣都蹙眉不止,这哪里是议和,纯属招降。纳兰国主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这让本来就惴惴不安的燕使更加忧心忡忡,只能先答应回去禀明燕皇,随即逃跑似地跑回了北郡。
自燕使来过后,纳兰军暂停了攻城的攻势。林墓依旧每日傍晚都要去阿勒达的寝帐,阿勒达依旧卧床,那一日在大帐中的不过是个替身。每次林墓去梅光玄必在,有时也会遇到三王爷徒赤,有时是其他的将领,然而一次也没有见到过木法沙。他心中正不免有些担忧,这一日,林墓从阿勒达的帐中出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木法沙的帐篷外。
“将军,今夜有巴音将军巡视你就别去了。”一个声音带着些祈求。
“不行。”
“可是,你已经十几日没有好好睡过了,将军身上还有……”
“多话,出去!”木法沙气恼地声音里却没有了往日地气势。
林墓心头一紧,挑开帐帘走了进去。
木法沙一身戎装,依旧高大挺拔,可是在昏暗地烛光下却显得脸色极其憔悴,就连嘴唇都格外苍白。他没有想到林墓会出现在门口,愣了愣没有说出话来。
“你去干嘛?”
“巡营。”片刻,又解释道:“这个时候需防范燕军偷营。”
“你几日没有合眼了?”林墓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无妨,我在草原上,追击敌军,日夜不休,如今算……”
“将军已经十几日未眠,他身上还有……”帐中的军士终于忍不住。
木法沙愤怒吼道:“出去!”
军士低头出帐,只留下林墓安静地挡在木法沙身前:“把衣服脱了。”
“你……,我不!”
“你不是最喜欢在我面前脱衣服的吗?这回儿你怎么自己像个姑娘了?”木法沙个子高出林墓半个头,可此时的林博士一脸平静,仰着脑袋分毫不让。
即使烛光昏暗,木法沙身上的伤口依然触目惊心。胸口一处伤口已经发炎,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因为处理的敷衍已经有些溃烂。这个人是跟自己有仇吗?
林墓并不真的懂多少医理,只是仗着胆子大,这几日帮阿勒达处理伤口,也从巫医那里学了些手法。包扎的工具和药品是现成的,可是溃烂的伤口却要仔细清理,包括去到烂肉,林墓有点下不去手。
作者有话要说:林墓:不是我要下黑手的。
木法沙:你这是赤果果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