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燕国君臣的预料,纳兰大军围住了北郡城,却并没有开始攻城。已是北郡防御使的梁王早已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城迎敌,这让城头上摩拳擦掌地燕国士兵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比燕国人还着急还有林墓,他每日调动军器营的军匠和士兵日夜轮班组装起从草原运过来的投石机。更抓紧时间制作云梯。然而,一直没有接到攻城的命令。
这一日阿勒达召集将领们在他的大帐中议事,竟然也叫林墓参加。林墓心中高兴,想来是要开始攻城了。
“大汗,是要攻城了嘛?”有人和林墓一样的激动。
“大汗,燕人如今躲在北郡城中不敢出来,他们早就吓破胆了,我们定然能一举拿下,杀了宁令宗宪。”
“大汗,您就发令吧!”
众人情绪激昂,可是阿勒达却如往日一样的平静如水,他跟身边的梅光玄对视一眼,梅先生微微一笑开了口:“北郡城郭坚固,燕军固守不出,想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大汗决定继续南下,将周边城池尽数攻下,我们切断了他们南下之路,燕皇依旧无路可逃,而且我们也绝了援兵的支援,到时候,北郡孤城一座,内外交困,再坚固的城墙也挡不住人心的溃散,我们自可事半功倍。”
听了梅光玄的话,众人都安静下来,梅先生一直深知禾汗心意,他说的定然是阿勒达的意思。对于禾汗的决策,无人不是心服口服,众人纷纷点头,准备听听下一步南下的安排。正在这时,一个清澈的声音却突兀响起。
“大汗,此时如果我们撤离,难道不是给了燕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众人回头,只见说话的正是林墓,他着一身喀尔喀人的箭袖短袍,头发也梳成了一条条的辫子散在脑后,俨然一个喀尔喀少年,难怪一直没有人注意到他。
“林博士,所言不错,不过,如果一把刀一直悬在头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会不会比当下即刻坎在头上更加让人心焦恐惧呢?”阿勒达笑眯眯地望着林墓。
“可是,大汗,军器营已经组装了投石机,准备好与燕军决一死战,难道……”林墓突然感觉身边一个阴影笼罩,心神不免一动,分神一看,木法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侧。
“我叫林博士来也有重任相托。”阿勒达看向梅光玄。
“林博士,大军南下攻陷城池,投石机是不可缺少的利器,我们准备把军器营拆散,分别跟随几路人马一起。你可有什么想法?”梅光玄接过阿勒达的话。
听了梅光玄的话,林墓不禁踌躇。他跟随纳兰大军南征,想的是如何制造神兵利器杀伤敌军,分拆团队,他还真没有考虑过。军器营中基本上都是军匠,本来人数就不算多,每每行军,都是靠木法沙调动士兵帮忙搬运武器,就这么点儿人还要拆分。
“梅先生,屏行关投降的燕军中有不少懂得武器装配的士兵,不如将他们挑选出来分入军器营,军器营可以分成几个百夫队,这些投降的士兵可以被编入其中,以后无伦制造,组装,运送,军器营都可自成一体,不再受人手不足的限制。”没等林墓回答,木法沙不紧不慢道。
当日,屏行关守军数万人,后边有徒赤的追兵,关口已被木法沙占领,绝境之下纷纷投降,喀尔喀人一向是凡有抵抗,一律消灭,自与燕国开战以来,所到之处对燕军俘虏都是尽数斩杀。然而那一次投降的燕军人数超出以往,如何处置反到成了一个问题,以至木法沙不得不为此特意赶回大营请示禾汗。梅光玄给阿勒达出了一个主意,将俘虏的燕人收编成队,接下来攻打北郡,可做先锋垫脚,木法沙领命照办。如今北郡还没有打,这些人当然也就要重新安排。
听了木法沙的话阿勒达点头微笑,他一向欣赏木法沙的忠诚勇猛,机敏果断,如今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设计更有了主帅的风范,他想着当年收养的那个惊恐瘦弱,却满眼杀气的孩童,如今早已是杀伐决断号令千军的大将军,宛如看着他自己的亲生的儿子一般欣慰。
林墓转头看向木法沙,谁知这人也正好看向他,他嗔怒的眼神中仿佛在说:“这回不用我捡,你这是把破烂都给我送上门来了。”
随后几日,北郡城头上的士兵发现,纳兰军营里一片安静,干脆,连人都不见了。这就走了?
纳兰军兵分三路南下,林墓带着三分之一的军器营跟随阿勒达亲自带领的一路向着西南方向的保州出发了。这是梅光玄的安排,林墓并没有反对,木法沙目送大汗的马队离开,军器营被放在后队,林墓有些心不在焉,自从那一日大帐中议事,林墓变得少言寡语,以前跟华都还斗斗嘴,这些日子只是埋头做事,从投降燕军士兵中挑选人头,军器营分营,投石机再次拆分装车他都是一丝不苟,其他时候,他都不苟言笑,仿佛换了一个人。
离开的前一夜,木法沙去找他,华都却告诉他:先生不在帐中。夏夜的月光下,木法沙看到林墓独自站在树下眺望远处的北郡,吹起手中的短笛。月色如华,在护城河包围下的北郡城肃穆深沉。尽管隔着距离,木法沙依然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失落,他如此的想要攻下北郡,甚至已经超过了身为喀尔喀人的自己,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北郡城中的君臣刚刚松了口气,不到十日,有信来报,西南面的保州已被攻陷了。紧接着是衡州,深州。宁令宗宪刚刚平稳落下去的一颗心,再一次提起,心中痛恨:“阿勒达,这是不给朕留一条生路呀!”
纳兰大军南下一个月,深入北郡以南,所到之处攻城掠地,赶尽杀绝,本来期待着南面支援的燕皇彻底断绝的念头。如今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远在东面的尚都留守兵马,然而东面临海,尚都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纳兰大军再次兵临城下。木法沙见到林墓时,他正带领着军器营的士兵在护城河边架设投石机。林墓黑了也瘦了,脸上却多了几分硬朗,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木法沙的到来。
纳兰军并没有立即发动攻势,每日除了在护城河边架设炮台,就是沿着城墙来回巡视,看的城墙上的守军毛骨悚然,惶惶不安。宁令齐每日上城头观看,只是让士兵们固守监视,并不多说其他。士兵们只觉得这个主帅是不是已经吓傻了。
攻击是从天刚放亮的时候开始的,首攻选在东门,军器营的上百台投石机同时发射,气势滂沱,声阵四方。立马掠阵的纳兰军不觉兴奋不已,在草原上纵马拼杀的汉子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看的热闹,心中也生出了几分佩服:那小白脸也不是白吃饭的。
北郡城头的士兵自然也吓得抱头藏身,只怕一个不留神,飞石就把自己的脑袋砸烂。然而,一个时辰的炮轰过后,所有人都愣住了。太阳升起来了,晨辉照在北郡的城墙上,那城墙尽管在炮石的撞击下哗啦哗啦地直落墙土,却依然纹丝不动,屹立不倒。
站在投石机阵地里的林墓有些愣怔地望向那片城墙。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信心满满,一个月以来,这些巨兽将一个个城池砸的体无完肤,可是,眼前的北郡却完好无损。之前的自信与骄傲一下子灰飞烟灭,他不由地回头看向阵地外严阵以待的纳兰士兵。
投石机攻击完毕,下一步便是登城。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炫目,正照在东城的墙头,刻不容缓,主将一声令下,纳兰士兵扑向护城河,早有士兵在刚才的攻击时将沙包草包推进了护城河,士兵们扛着云梯,踩着这些摇摇晃晃的简易浮桥冲向城墙。
初夏的清晨带着阳光炙热的温度,炙烤在林墓的背脊上。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所向披靡的纳兰骑兵丢弃了战马宛如失去的有力的双腿。尽管他们依然英勇,依然纪律严明,北郡城头上轰隆而下的滚石,密密麻麻的箭雨,还有疯狂射向浮桥的火箭都不能阻挡士兵们的冲锋。
耳畔响起隆隆的火炮声却让林墓的身体发僵,云梯被轰断,士兵们从高高的墙头坠下,浮桥四分五裂,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河水。看着眼前自己的“杰作”,林墓恨不得将它们砸的粉碎,北郡的护城河太宽,投石机的射程不够,石头的重量不够,所有的这些都是他没能预料到的。战斗依然激烈,纳兰军没有败,可是他林墓败了,而这失败要用别人的血来弥补,这叫他如何能够忍受。
林墓冲向护城河,他拾起一把弯刀,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岸边的沙袋。一把弯刀突然从他眼前划过,同时耳畔急速的破空声骤然而止,一支飞箭在林墓的眼前断为两节。
“林墓,回去!”木法沙的吼声几乎破了音,他一手提刀,一手狠命抓住林墓的肩膀。
林墓想要挣脱,这个时候他真的不能不服,自己真是个小白脸,木法沙的手抓住他的衣领往后托。
“你管我干嘛?你不去管你自己的人!”
再怎么喊也没用,林墓被拖出河岸,随即摔倒在地,他意欲爬起来。
“把他拖下去。”木法沙怒吼,脸上被烟火熏得漆黑,一双凤目眼角赤红仿佛要喷出烈火,如困兽般狰狞。
林墓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木法沙,终于顾不上挣扎,被拖下了阵地。。
连续十来日,持续的攻击,时间似乎都是预定好的。一早东门,正午南门,傍晚西门,投石机开道,大沙包添河。仿佛一部合奏曲,按照声部,乐器分了方阵。甚至守城的士兵都排好了班,还能轮流睡个午觉。
然而这一日傍晚,纳兰军对西门攻击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都没有停歇。守西门的主将心中咒骂,今日赶上自己倒霉,连带晚饭都要开晚了。暮色四合,天色昏暗的已经看不清城下的护城河了。突然,北门城上大乱起来。出乎预料,一向平静无波的北门下,纳兰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式。北门的主将闲了这许多日子,一下子被打懵了头,立即向其他几个门的守将请求支援。
西门也正打的激烈,不能支援,另外两个门的守将心中害怕,只怕自己刚刚派走手下,神出鬼没的纳兰军就会攻击自己,支援始终未到。
作者有话要说:林墓:我也是堂堂博士,你好歹也用个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