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呢?”酒精擦拭伤口的疼痛过后,木法沙感觉林墓好像是把他给忘了,一直没有动作。
“你,你得忍忍。”林墓手中拿着剪子,眼睛盯着木法沙左臂上的伤口,仿佛在自言自语。
“嗯。”
“要不,我让华都先把你绑起来?”
木法沙没吭声,林墓禁不住把目光转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满是:你这是秋后算账,报复我?
“要不你咬块毛巾?”林墓又试探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不用。”
林墓咽了口唾沫,手指蜷曲伸开,再蜷曲,再伸开,一不做二不休,他心里嘱咐着自己:下手得狠,剪少了还会再发炎化脓的。
伤口处理包扎好,木法沙的脊背上如同水洗,额头上的汗流淌下来滴落在胸膛上,林墓连忙用手上的棉布擦拭,只怕污染了伤口。这具身体孔武有力,胸肌饱满,可是这一回林墓却根本没顾上脸红。
“先生,你也擦擦汗吧。”一旁的华都伸手接过林墓手中的棉布。
林墓这才感觉自己两臂酸麻,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晨光透进帐篷,木法沙睁开眼睛,这一夜真是短,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他刚要起身,却感觉胳膊被一只手拉着,低头正看到林墓,他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正按在自己的左手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脸正靠在自己的榻边睡得沉。微光下,光洁的仿佛要透明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显得人更加清瘦。
再次重逢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这张脸,这张脸再不是白白嫩嫩的娃娃脸,人也变得不一样了。正这么想,眼前人的眼皮抖动,木法沙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只觉自己左手上一轻,随即左臂上的衣袖被掀开。耳边却听见:
“这么疼都能睡成一头死猪。“
死猪心里委屈,却只能一动不动把自己装的更像一头死猪。
木法沙的忧虑并不是多余,梁王的确精明,他提出趁夜偷袭纳兰军营建议,却遭到宁令宗宪的激烈反对,以至于宁令齐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位族兄,简直以为他是纳兰军派来的奸细,气的脸色铁青,称病回府修养。宁令两叉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如今的北郡,乃至整个大燕都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纳兰禾汗自己都没有料到,他提出苛刻要求:燕皇已附属国主身份岁岁进贡,战时出兵。竟然被宁令宗宪接受了。
时直盛夏,火炭骄阳,喀尔喀人本就耐不得热,更何况阿勒达的伤刚刚好转,于是禾汗下令,纳兰大军北归。这一次出征的纳兰军收获丰富,所带劫掠来的财物不计其数,更有投降的燕军士兵以及搜罗来的能工巧匠,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几十里。木法沙担当断后之责,需人马离开后才能拔营,却没想到林墓主动要求留下与他同行。难不成是担心自己的伤?木法沙情不自禁地有些暗喜,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他可能想的有点儿多。
与喜气洋洋的纳兰君臣不同,林墓一路上始终闷闷不乐,人骑在马上总有些神不守舍。恨不得一步三回头,直到再也望不见北郡的影子。
“这是在北郡有什么牵挂?”就连华都也好奇起来,禁不住在木法沙面前嘀咕一句。
夏末时节,纳兰大军终于回到克鲁鲁河畔,再一次闻到了草原的芬芳,每一个喀尔喀人都兴奋不已,男儿们尽情地在克鲁鲁河中游泳,洗澡。
白天的太阳依然有些炙烤,直到傍晚草原上的热气才渐渐散去,月上三杆,木法沙牵着他心爱的战马带着的阿莫塔来到河边。
“也给你洗一洗。“他左手撩起水花撒向右臂上站得笔直的阿莫塔。
阿莫塔似乎很不喜欢水,可是却不愿伤害“亲爸爸“的一番好意,于是一脸惊恐地缩起脖子,可怜巴巴地承受着”洗礼“。
突然阿莫塔昂起起头惊觉四顾,禁不住发出尖细的叫声。木法沙顺着阿莫塔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人牵着一匹马来到了河畔,月光下,一身白袍,宽衣广袖,随着夜风轻轻鼓动。
“林墓!“木法沙开心地招呼。
林墓看向木法沙,他身上的袍子已经退到腰上,赤膊的右臂上绑着护臂,阿莫塔正站在上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林墓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过来,木法沙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袍轻薄,一头长发披散在脑后,这是要……
木法沙松开阿莫塔脚上的链子,“鸟儿子”如蒙大赦,抖抖浑身的羽毛,一拍翅膀,飞入夜空,临走还不忘凌空尖啸一声,仿佛是对林博士出现的感谢。
“你来洗澡?”木法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
林墓别别扭扭点点头。
“我也洗,帮你擦擦背。”
“不用。”林墓回答的很干脆,自己都觉得突兀:“我自己能行”。
木法沙也不介意,走上岸边,护臂摘下来,解开腰间的袍子,开始脱裤子。
林墓:@%¥#……&
四下一下子静的几乎只能听见虫鸣
“你,你伤口都好了?“林墓的声音起的突兀。
“好了,全好了,你要检查一下?“木法沙对于刚才林墓的拒绝并没放在心上,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人的扭捏。
林墓这回并没有躲闪,走上前拉起木法沙的左臂。一道深深的疤爬在左臂上,月光下依然看得出上边嫩红的鲜肉。
“小心洗,别蹭破了。“
“那你帮我。“
林墓眼角一跳:刚才是谁说已经全好了!
木法沙将一桶水从头顶灌下,水流淌过他宽阔的肩膀,顺着后背流下去。一股淡淡的清香被水流打散,弥漫在空气之中。又是这个味道,木法沙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年前,也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在丰都城的一家浴馆里,氤氲着浴池中的潮气,他闻到过这样的气息,此时轻新的草香倒让这种含着些清苦的香气更加清晰干燥。
“你们大褚人都用这东西沐浴?”木法沙停下手中的动作,却并没有回头。
林墓将头发浸入河水,仰躺着抬头望向无尽的夜空:“是皂角。”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木法沙继续用水冲洗着身体,半天,他问:“你想家了?”
没有回答。
“你想回褚国?”
依旧没有声音。
木法沙猛然转身,发现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月光下,十几米外的水面上,飘着一件白衫。
木法沙翻身入水向着白衫的方向游过去。
林墓仰躺在水面上,静静地闭着眼睛,白衣在水中打开,在他的身下如同一面白色的旗,乌黑的长发散在水中,柔软地飘荡在白旗之上。木法沙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啊!”刚刚仿佛已经熟睡的男子一下惊醒了过来。
一双如受惊小鹿一般的眼睛瞪着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水雾盈盈,水从木法沙的上身流淌下去,却让他觉得喉头一阵干渴。
“我小的时候克鲁鲁河不是这个样子的。河水会变成红色,一直流淌到不知道的地方,那里都是喀尔喀人的血。”
坐在岸边的木法沙赤膊着上身,月光洒在他健壮的身躯上,勾落出紧实轮廓,他的外袍披在林墓得肩上,一捧长发散在背后,弄湿了衣袍。林墓静静地看着眼前得男人,静静的,不说一句话。
“那时候燕国人每几年就会来一次草原,杀人,抢掠,然后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欢天喜地地离开,他们每到一处,身高超过车轮的男子都会被杀掉,女人全部带走,留下像我这样的孤儿,无处容身。”木法沙看着不远处的克鲁鲁河,河水在月光下闪动着粼粼白光,无声无息,蜿蜒远去。
“后来,大汗把一个一个的部落聚拢起来,直到现在,燕国人的马蹄已经再不敢踏进克鲁鲁河了。”木法沙看着林墓,嘴角上挂着微笑,眼睛里却是一片水波。
“是大汗收养了你?”
“嗯,鄂古族长把我当做奴隶送给了大汗,可是他待我却像父亲。”
林墓看着木法沙,就这么看着,眼睛里的情绪让人看不懂,然后轻声问:“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没有了。”
“草原的风真凉,可是却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
“无论什么时候它吹在你的身上,你都知道它是草原的风。”没有幻觉,没有前尘,只有当下,真真实实,这是多么的不容易感觉。
木法沙看向眼前的河水笑道:“有一天,我要是死了,就让人把我埋在克鲁鲁河岸边,每天听着草原上的风声,河水流过的声音。”
林墓站起身,深深吸一口气。木法沙却拉住他垂在身侧的衣袖。
“求你,别喊了,明天早上我给你送酸奶糕吃。”
林墓笑出了声,低头:“我想吃羊肉芝麻饼。”
木法沙看着眼前长发垂腰的男子,禁不住也笑了,多少年前,那张心满意足啃着手上葱饼的面容突然清晰地浮现在了脑中。
可惜羊肉芝麻饼没有吃上,第二天一早,木法沙便被禾汗叫去了宫帐。后来华都告诉林墓,蒙戈将军被大汗派出王庭,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天气开始转凉,阿勒达的伤也已经痊愈。林墓每日忙碌,他不是在自己帐中埋头画图,就是在军器营一呆数日,一心想铺在投石机的改造上。这一天,有人来叫他即刻去禾汗宫帐,林墓心中忐忑,难道阿勒达的伤又复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木法沙:你们褚人洗澡都穿着衣服的?
林墓:我们是文明的民族。
木法沙:哧,羊肉芝麻饼和葱饼比,哪个好吃?
林墓:我还没吃着呢,你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