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都立即放下早餐,翻腾了一下林墓放在床头的衣服包裹,东西都在。林先生这是去哪里了?要去多久呀?
就在华都盘算要不要告诉木法沙的时候,他的主子自己找上门来了。中午时木法沙不知道什么事情来找林墓,一看到帐篷里的样子立即就觉得不太对劲。华都自然不能再隐瞒,吱吱呜呜把头天晚上林墓找他要肉松肉干的事情告诉了木法沙。
木法沙并没有责骂这个小奴隶,只是皱眉想了想问:“这几天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吗?”
华都自觉失职,左右寻思半晌,突然想起什么道:“前几天我跟先生往山里转悠,遇到一个年老的樵夫,先生问了他好多去哪里砍柴,知道这里在打仗,怎么还敢跑来砍柴,之类的话。”
“那老樵夫怎么说?”
“他说,家里儿子已经被抓走了,儿媳妇刚刚生了娃娃,老太婆在家里照顾她,他们走不了。只盼着儿子说不定能逃回来,他每日出来砍柴,就是想寻寻儿子。”
“逃回来?”木法沙若有所思,突然又问:“你知道他早上什么时辰走的,往哪个方向去的?”
“可能是卯时吧,我听守营的校骑说的。”华都看到木法沙眼中冒火,心里有些害怕。
木法沙立即拉着他去找那校旗,又带了些人骑马出了大营,往西面追了出去。
暮色四合,温度降了下来,林墓感觉到风吹进了自己的脖领,他忙把斗篷往身上裹了裹,有点后悔没穿的厚实些,脑子里就顾着想吃的了。已是春末时节,山里的树木也生出一片绿色,白天阳光好,嫩绿的树丛间间或开着野花,很是好看,有太阳的温暖,也不觉得寒冷。可是树丛茂密,在山里转悠了一天,他也没能找到人家说的那条小路。
天一下子就黑了,天边只晕染这一抹深灰的光,自己却不知道身在何处,林墓既烦恼,又着急。他想起了那句著名的:我以为春天了,不会有狼。身上不禁一哆嗦,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自己吓得。不会的,老樵夫说过这里人迹多,狼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离开燕云山来这里找吃的。林墓安慰着自己,找了一块岩石后边背风的地方坐下来,想要歇息一下。
风吹着树枝,哗啦哗啦地响,林墓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天冷风大,他的手缩在斗篷里,不想伸出来,更何况身上也只有从华都那里要来的肉松肉干。白天吃了一下,真是失望至极,难吃,难吃至极。肉松糊嗓子,肉干像铁块,根本咬不动。就剩下一小包乳酪,已经被他全都吃光了。
林墓后悔干嘛自己非要挑战难度,吃什么肉松肉干,还不如要些昨天晚上没吃完的蒸饼,羊肉冷了虽然糊着一层油块不好吃,却也比咬不动的铁肉干强呀!凄凄哀哀着,耳畔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野兽的怪叫,他的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这样下去自己能找到那条小路吗?或者说,那条传说中的小路真的存在嘛?明天天一亮就回去吧。可是纳兰军已经在屏行关外按兵不动十几天了,几个月以来他了解阿勒达是个心智如钢铁般坚硬的首领,他说了要征讨燕国,直捣北郡,他一定会做到,可是他同样爱护自己的将士,绝不会随便牺牲他们的生命。如今屏行关下的情势就这样僵持,进,纳兰骑兵将会损失惨重,退,过了屏行关就是北郡,放弃简直就是前功尽弃。这么拖下去,燕国的各处的支援很快就会到达,本来纳兰军的人数就远少于燕军,到时候想要攻下北郡更加困难,说不定还会深陷重围。可是如果就此罢休…… 不,不能,阿勒达可以退,纳兰军可以退,可是他不能,这么多年来,他心心念念的事情他不会忘记,他要去北郡,他要找到他想找的人。
突然远处有亮光闪动,还像是火把,这可不得了,林墓立即提起精神来。不会是屏行关的守军跑出来巡视吧?或者是像老樵夫说的,有人从燕军大营跑出来了?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他们发现了自己。林墓抱紧斗篷,猫在石头后边监视着远处的光点。
光点越来越近,果然是火把,却只有一支,看来并不是守军巡视。林墓松一口气,随即又有些紧张起来,因为火把正向着他这边靠过来。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怀中,摸出来一柄小巧的攻弩。从腰下的皮囊中取出一只短箭,无声无息地搭在了攻弩的箭槽中。
火把越来越近,林墓听到波动树枝的声音,这人恐怕也是想找个被风的地方,他四下查看,果真这旁边只有自己呆的这块大石头最好。他不得不举起攻弩瞄向正在靠近的人影。
来人的身影时隐时现,却又好像有些眼熟,林墓心中纳闷,来人难道是……,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金鹰的尖啸。
“阿莫塔!”林墓吃惊地叫出了声。
“林墓!”火把下,木法沙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有点吓人。
“你又……”木法沙欲言又止,尽量放缓声音:“你来探路为什么不跟我说?”
林墓不吭声,可怜巴巴地缩在斗篷下,可能是饿的,他刚刚想直起身,就感觉眼前一黑,虽然周遭本就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旁边有块大石头靠着,他怕是已经大脸着地了,
木法沙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金鹰尖啸一声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脸上的怒气没有缓色,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一阵悠长的怪叫声,根本不用仔细聆听,是从林墓的身体里传出来的。
“你一天都没吃饭?”
“吃了。”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同伙,林墓觉得身上没刚才那么冷了,只是声音里半点儿力气也没有。“吃了乳酪。”
木法沙将火把插在了石头缝里。他解下自己的背囊,掏出来一把肉松。
“我也有。”林墓叹了口气,摘下自己的背包,也拿出了华都给他准备的肉松袋子。他伸手抓了一把肉松一脸难受地往嘴里送,却不想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按住。
“傻瓜,不是这么吃。”
“啊?”
凭良心说,喀尔喀人的伙食真心没有那么差,只看会不会吃。林墓终于知道了,人家的肉松是活了水搓成一坨一坨的肉糕吃的,肉干是要泡软了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饿的缘故,林墓真情实感地大口咀嚼,感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要是我没找到你,你是不是就饿死在这了?”
“饿是饿不死,怕是可能噎死。”林墓有点没好气,心想:谁让你跟来的。
“你想找一条小路通到屏行关下?”
“你都知道了?”
“你觉得就凭你自己能找到吗?”木法沙的眼睛一直盯着林墓正抓着肉干的手,手背上是一道道树枝的划伤,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怜惜。
林墓不吭声,低头吃东西,却觉得肩头一沉,才发现一件袍子披在自己的身上。他看了一眼只穿了夹衫的木法沙,忙要把袍子脱下来。木法沙瞪他一眼道:“你那件披风又碍事又不暖和,你们褚人的衣服都是花样子。”
你是说衣服还是说人……
终于吃饱喝足,林墓问木法沙:“怎么就你一个人?”
木法沙又瞪林墓一眼,眼神里都是:你想让全营都出来找你?
林墓想,还不如黑灯瞎火没个亮的好,省的看他一张死驴脸。
“我们分头行动了。”
林墓不再问了,纳兰大军被屏行关阻隔,一连十几日按兵不动,他心中的急切并不亚于木法沙。这条路是他偶然听说,却并没有人真的知道在哪里。或许只是谣传,如果大张旗鼓告诉木法沙,如果找不到,岂不是空欢喜一场,说不定还动摇了军心。这一点木法沙定然比他要明白。想来他也并不会带太多人,分开寻找成功的可能还要大些。
此时天早已黑透,两人决定在这块石头下歇息一夜,明日天亮再出发。夜风更凉,他们却不敢点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法沙的袍子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因为多一个人的体温,林墓觉得不那么冷了,他把被木法沙嫌弃的花样子披风让出来一半给木法沙,喀尔喀汉子也不扭捏,两人竟然裹在一起靠在大石头上挨了一夜。本来睡不着,终究是太累了,后半夜林墓终于枕着木法沙的大腿睡着了。
木法沙却睡不着,黑夜中的微光下,他看着这张光洁如玉的侧脸,脑海中却是一张圆润的面孔。
“我叫木,子。”
“哥,你怎么乱跑,害我到处找你。”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别忘了,你还是我救的呢!”
“你太欺负人了!”
“让你哥哥给你买两个尝尝?”
“一路小心。”
他还记得我吗?他还怨恨我吗?木法沙的脑海中,记忆如河水娟娟流淌,当初骗你是不得已,他不可察觉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早上被鸟鸣声惊醒的林墓发现自己躺在木法沙的怀里,草原汉子的胡子一夜之间似乎又长出了不少,一张本来英挺的脸上仿佛生了杂草。“杂草”间的嘴唇有些干裂起皮,林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去摸,霍地被一只手抓住。
“啊!”
两双眼睛对视,林墓只觉自己想要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天亮了,他们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小小的山脊上过了一夜,阿莫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过来,在木法沙的手上吃了些肉干,吃饱了又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两人也草草吃了些东西,再次准备出发。这一回他俩辨了辨方向,决定先往东南方向走,如果找不到再往西北。
“今天你怎么不让阿莫塔帮忙了?”林墓边走边问。
“昨天为的找你,它从上边看到人会告诉我。今天找路,它可不行。”
听到“昨天为的找你”这几个字,林墓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有些失神地往前走。
“你等等。”木法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随即他高大的身躯从林墓的肩膀旁蹭过去。“你走后边。”
“为什么?”
“你太笨,看看满手满脸都划的口子。”
林墓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脸和脖子,果然好几处划伤火辣辣的疼,经过一夜可能已经红肿起来了。
前一日找了一天,这一日眼看就到了正午,两人在树丛中摸索,在山谷与山梁间兜兜转转转,终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那条小路。走着走着,两人隐约听到有哗啦啦的流水声。一夜两日,两人的水囊都已经空了,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水,一下子都很开心,立即顺着水声往山谷里走。
流水声越来越近,可是树木却更加茂密起来,木法沙在前面用佩刀坎断一排排纠缠在一起的树枝,脚步加快了一倍,林墓追在他的身后不敢放松。正往前走,只顾脚下的林墓没有发觉被自己挤在腰间的斗篷松了,下摆被一团荆棘刮住,他连忙回身去解,不想从树丛中窜出个长长的东西直冲他窜过来,他抬手猛然一挥,被勾住的斗篷刺啦一声拽破了,他脚下不稳,踉跄一步,却不想正踩在一块石头上,林墓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正在他前方的木法沙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个翻滚的人□□子卷倒在地,两人顺着山坡叽里咕噜地滚下了山谷。
作者有话要说:木法沙:只会吃大米饭。
林墓:又没吃你家大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