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布告张贴在城门口,画得比小院门口那张细致许多,栩栩如生,倒真像是照着本人印上去的。
李渡顶着张平平无奇的易容面|具,从旁边的摊上挑了两棵水灵灵的白菜。
卖菜的大娘和他也算是旧识,虽然现在认不出他,但依旧指着那张通缉令热情地同他攀谈。
“小李是个好人呐,长得俊俏,人又勤快,就是不太聪明,也不知道这回被人拐带着犯了错事。”
李渡拎着白菜沉默一下:“……不太聪明?”
大娘:“那可不是嘛!他就是成天太惯着他男人,才搞得自己整天忙着忙那的。他男人也不知道做什么的,一天天的不见人影,好吃懒做,也就一张脸长得还行!”
她总结道:“眼光不好!”
李渡:“……”
李渡:“您说的是,说的是。”
他匆匆付了钱,拎着白菜走了。
他拐进街角的医馆,想着再另去买些用来熬在汤里的药材,掌柜帮他把药材包好,却不知怎么忽然手一抖,将一小包扎好的当归掉在了地上。
他身旁还有另一个客人,素色的粗布衣裳,面容憨厚老实,见此情景轻轻“诶”了一声,就俯下身要去帮忙捡起药包。
还没等那人直起身,李渡就抓起剩下的药飞身后退。
那人见此,也就不再去管地上的药包,径直伸手去抓李渡的手腕!
那人身怀灵力,李渡迅速抽手,还是被他触到了指尖,掌心触感温热,却不似血肉,仿佛隐约是暖玉的质感。
然而没等李渡回身再看,那人就从身后凭空发出十数道暗器,划破空气直直向李渡飞射而来!
李渡旋身避开,暗器“当!当!”数声射入身后木墙中,那人一击不中,下一拨暗器立刻又当空跟上,李渡旧伤未愈,左侧肩胛猛然一痛,暗器击中他手中的药包和菜篮,黄芪白芍枸杞子哗啦啦散落一地。
数枚飞箭当胸袭来,李渡躲避不及,正打算生生接下,胸口衣襟内却突然波纹荡开,将那几枚飞箭震碎成粉末。
李渡顺势就地一滚,紧随而来的几枚暗器“当!当!当!”擦着他的脸颊深深插进地面砖石。
最近的一枚险险掠过耳侧,削掉了他一撮头发。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钉在地上的数枚飞箭并非金属制成,而是几枚翠色的鸟羽,光华流转,艳丽非常。
李渡神色一闪,趁着攻击的间隙翻身而起,直直掠出门外。
两人都不欲在大街上纠缠,转入小巷,李渡并不出手还击,然而每次却都能凭借俊俏的身法避开飞羽。
那人接连数次都未得手,正要再次飞身跟上,却突然从转角处疾速冲出一个人影,气势锋锐如贯长虹,竟是直直将他逼得飞身后退!
这人并不恋战,逼退对方后就转身搀住李渡的小臂,问道:“没事吧?”
他眉眼秾丽,还是刚刚抽条的少年的样貌,眉目间却已带了点锋锐,正是先前几日“有事外出”的李薇。
李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转头看向面前站定的人。
“飞翠羽?”
“风雨下西楼蝉联榜首的杀手,在下区区乡野草民,何人劳动你来杀我?”
飞翠羽远远看着他们两人,留下一句“无可奉告”便飞身离开,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李薇见势还要去追,被李渡伸手拦住了。
“你身上还有伤,真动起手来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还是先回去吧。”
药店所处的地方人烟稀少,适才的追逐甚至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李渡用银两赔偿了药店掌柜,一时间身上也没有了多余的钱财,想着今晚只能回去简单下个面吃了。
他并没有受伤,但身上衣服和头发都被飞羽划得有些狼狈,额外还损失了一个自己拿柳条儿编的菜篮子,立刻就被江北月看出来不对。
他拉住李渡的袖子去看他有没有受伤:“你怎么啦?”
李渡:“没什么,不小心被人认出来了,多亏了薇薇及时赶到,并无大碍。”
江北月一惊:“怎么可能?你的人|皮面|具可是我亲手所制……”
李渡“嗯”了一声,微俯下身直直看进他的眼睛:“‘大漠西风飞翠羽,江南八月看桂花。’”
“——鬼医江南桂。”
江北月张大了他本来就圆溜溜的眼睛,显得略微有些惊讶,李渡看着他的神色端详片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反而是江北月纠结片刻,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其实……那个,江南桂是我的、我的小师叔。”
李渡眼里光华一闪,温和地笑道:“你们俩这名字倒是别致,隔着代对得很是工整嘛。”
江北月垂下眼,突然显出些与平常不同的哀伤:“我自小父母双亡,是小师叔把我捡进杜若谷,拜在我师父门下。”
李渡:“……”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抱歉,我不问了。”
江北月眼尾垂着,还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李渡只能继续道:“今日我遇到的,正是风雨下西楼榜上第一的刺客飞翠羽,我也是顺道联想起与他齐名的鬼医江南桂,并非无故试探你。”
江北月抬眼:“飞翠羽?!”
李渡点头:“他应该是有所留手,若是硬碰上,他和薇薇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江北月搓着手指沉思:“飞翠羽接的委托鲜有失手,据说对于每个任务目标,他都会尝试三次,三次不能得手,就会放弃目标退回佣金。”
“他怎么会对你留手……你之前认识他?”
李渡摇头:“不认识。”
江北月喃喃自语:“真是奇怪,谁会特地雇他来杀你?横云看起来不像会做这种事,横云弟子散布各地,特地雇佣杀手对他们来说也是多此一举……”
李渡反倒对此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似乎对他来说,告诉江北月今日遇到了顶级杀手飞翠羽,仅仅是为了转移话题、安抚对方的情绪。
至于他自己的安危,对于他来说仿佛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
他全不去担心接下来要怎么办,不去忧虑如何才能避过这一遭杀身之祸,他现在考虑的是今天晚上的晚饭。
他还在心疼那两棵嫩生生的小白菜,看到裴容与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房内走出来,一双浅碧色的眼睛在天光下更显颜色浅淡,光华流转,翠郁动人。
李渡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包,正是先前被掉在地上的一小袋当归:“今天有点小意外,没有什么东西好用,晚上吃当归红枣粥好不好?”
“上次给你做的山楂糕剩了两块儿,你不喜欢甜食?那这回我就不放糖啦。”
裴容与“嗯”了一声,走到他面前。
他比李渡高出许多,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李渡只能仰着头看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李渡的后心,肩胛处崩裂的伤口猛然一痛,李渡抿着唇熟练地压抑住了过重的呼吸声。
裴容与眼中神色变幻,就着这个几乎是将他揽在怀里的姿势问:“痛?”
李渡微微笑了一下,唇色略微有些苍白:“还好。”
裴容与:“今日湿冷,你身上不爽利,还是去歇歇吧。这一屋子就你和姓江的两个活人,饿一顿也没什么。”
李渡摇头:“我没事的。拢共也就几碗面一盅糖粥,很方便。”
李薇沉默地立在一旁,似乎对此早已习惯了,上前一步搀住李渡的小臂,扶着他进去灶间。
李渡面上神色淡然,脚步也并不虚浮,额上被白汽蒸出点汗意,饶是江北月行医多年,也看不出什么错处。
晚饭是简单的肉末豆角焖面条,切成小粒的豆角裹了一层油,愈发显得翠生生的,和肉末一起拌在现拉的面条里,鲜香诱人。
当归红枣粥香甜浓郁,粥里的米饭被焖煮得软糯糯的。
虽然不够一个成年男子的食量,但裴容与这样修为的大妖,其实也不必像常人一样每天都进食,更何况药膳本也是聊作调养。
李渡胃口一直都不大,今天似乎格外没胃口,吃了两口缓慢地咽下去,就放下了筷子:“味道调得咸了点,抱歉。”
他后来又拿起筷子捞了几下,但等到其他人都吃完,他碗里的面也没见多下去一些。
江北月近些日子在研究为妖族诊治的药方,自觉颇有心得,急匆匆吃完就一头扎进了房里,去写他的手札去了。
李薇站起来收拾碗筷,被李渡拦了下,把手上盘着的小白蛇递给他:“小十一想你,惦记你好些天了,带着他玩去吧。”
小白蛇有些胆怯地吐了吐信子,还是犹豫着绕在了李薇的颈上。
李薇:“您身上有伤,还是我去收拾吧。”
李渡:“你身上不也有伤?”
李薇蹙眉:“我已经好了。”
李渡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没好。我下的手我不知道?”
李渡摸了摸小白蛇的脑袋:“薇薇哥哥伤还没好,别趁机欺负哥哥哦。”
小白蛇张嘴轻轻咬了下李渡的指尖,两颗小尖牙虚虚一晃,只在皮肤上略微蹭了蹭。
李薇知道自己坚持不过他,只能带着小十一一道去旁边玩了。
李渡见他转过身,悄悄吁出一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也许确实是因为今日格外湿冷,他身上的疼痛来势汹汹,竟然一时让他也几乎无法忍耐。
他把面前的碗推到一旁,支着肘撑在桌上,打算先稍稍休息一下再起来收拾。
然而下一刻却被人揽着腰抱了起来。
李渡呼吸一滞,猛然抬头,对上一双碧色盈盈的眼睛。
“你……!”
裴容与轻松地将他抱到主卧床上:“早说了让你休息,收拾碗筷这点小事,这里哪个不会做,非要你自己一个人收拾?”
李渡:“你伤势未愈,虽然清洁术只是小术法,但也是少用为妙。”
裴容与懒得和他争辩:“那让你那傀儡去收拾。”
“就算你真心把他当你那亡夫,也不用这么一点事都不用他干。”
李夫从外表上看不出分毫不似真人的破绽,但毕竟只是傀儡,没有自己的神志,大多时候都只能根据指令行事。
但像收拾清洁缝补这一类的活,还是能轻松完成的。
然而李渡却从来不让他去做那些琐碎的活计,宁愿自己事事操劳。
傀儡最多帮忙从旁拿点东西,或是帮李渡推下轮椅,无论白日还是夜里,几乎都在房内闭门不出。
李渡不由又回想起卖菜大娘说自己“不太聪明”的一番话,连带着看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裴容与,都觉得多了一丝苦口婆心的感觉,不禁轻声地笑了一下,甚至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我相公是盖世英雄,怎么能屈尊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李渡自己盖上被子,只露出一张略有些苍白的脸。
此时天色才刚刚暗下去,他还惦记着未收拾的碗筷,拉了拉裴容与垂下的流云广袖:“帮帮忙,过一个时辰叫我起来……还有,你今晚的药还在灶间熬着,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好了,记得喝。”
直到看到对方点头应下,他才放心地缩进了被子里。
听到关门声响,他翻了个身,莫名感觉到一阵隐隐的烦闷。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从衣襟内摸出一片黑色的鳞片,正是他先前从明礼之身上带回来的龙鳞。
只不过那龙鳞上本来仅存的一点光华也已经尽数消散了,彻底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黑鳞。
正是这龙鳞,帮他挡住了飞翠羽当胸射来的飞羽。
李渡将那黑鳞握在胸前,又感到了熟悉的、浓郁的悲意,但却又被一阵倦意和安稳的感觉掩去了。
他蜷着身体,沉入了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漠西风飞翠羽,江南八月看桂花。
出自金庸《赠乾隆·陈家洛》